沈信言昏睡了兩天。
到了第三天,沈信言的臉色越發蠟黃。沈濯有些心慌了。
隗粲予非常及時地提醒她:“北渚先生涉獵極廣,我所知的里頭,的確有醫藥這一項。”
沈信美聽得眼光大亮:“果然么?!我可以帶著侄女兒上門求醫。”
“呵呵,您不帶著二小姐也是可以去的。我們并沒攔著您。福順知道路。他主子不跟您更親近么?”隗粲予皮笑肉不笑地盯著沈信美看。
沈濯擔心父親,聽見這種唇槍舌劍就煩,一指門外,不客氣地轟人:“先生,外頭傳飯了。”
沈信美尷尬地跟在灰溜溜的隗粲予身后也出來了,又厚著臉皮跟隗粲予計較:“隗先生,要不,咱們倆一起去……”
“去什么去?!萬俟大人不開眼,小公爺您也瞎啊?!二小姐什么性子您不知道啊?”
對于這些公然想要挖人墻角的所謂“親朋”,隗粲予從來沒有任何耐心周旋。
沈信美有些不以為然:“濯姐兒都十四了……”
再有兩年無論如何要嫁人了。嫁了人,她還要西席幕僚作甚么?尤其是北渚先生那樣的大才,投到她的門下,那簡直是世界上最大的浪費!
隗粲予冷冷地看過去:“我們這些人,寧可給二小姐這樣的姑娘做一年的西席,也不樂意跟著小公爺你們這樣的爺們兒當一輩子食客!”
轉過身去,實在是沒憋住,牙縫里漏出了兩個字:“白癡!”
沈信美被罵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長長地嘆了一聲,垂頭喪氣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趟吳興,白來了。
伏在父親床前,沈濯心里又是放松又是難過,又失落又擔憂,情緒復雜之極。
“別擔心。你父親性情堅韌,不會有事的。”蒼老男魂久違了的聲音在她靈海深處,溫柔地響起。
我知道……
他這兩年一直精神緊繃,公事、私事,重重大山壓在身上。
好容易祖父的事情徹底解決了,他心弦一松,人就支持不住了。
阿伯,我沒事的。
只是擔心爹爹會因此大病一場。
回了京就是戶部那一大攤子,樣樣都不是好對付的。皇帝陛下用人太狠,我爹爹又不肯偷懶……
沈濯越想越擔心,輕輕地嘆氣。
“我這次來,是想起來一件事,告訴你一聲。”蒼老男魂沉默了一會兒,似是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轉移開的話題。
是什么事?
沈濯有些心不在焉。
“這回幫了你們的忙的那個萬俟盛,他的壽數應該只到今年五月……”蒼老男魂輕飄飄地拋出來一個炸彈。
沈濯大為震驚,騰地坐直了身體。
怎么會?!
我看著他一切都好好的啊!
阿伯,你說他壽數那般,他是,怎么死的?
蒼老男魂遲疑了許久,方道:“兵解。”
兵解!?
是說,死于刀劍之下!?
沈濯的臉色微微蒼白,想了半天,方在心里問道:
阿伯,萬俟盛遇到我之后,命數有沒有改?
他是會死在哪里?
吳興?
湖州?
還是別處?!
“這個……改,自然是早已全然改了……他命定應該是死于此處。不過,既然他離開了吳興,去了湖州,也許不一樣了也說不定。我就是提前告訴你一聲。”蒼老男魂也不確定了。
沈濯稍稍放了心。
不論如何,阿伯,謝謝你!
蒼老男魂苦笑一聲:“被你天天怨念的滋味不好受啊……”
這樣嗎?
那您不如再告訴我一聲兒,北渚先生現在在哪里?他本該何時上京?投在誰的門下?
沈濯趁機探問。
“……二小姐,你這個叫做得寸進尺!”蒼老男魂嘀笑皆非,瞬間沒了聲息。
阿伯,別這么小氣,說嘛說嘛!
阿伯?
阿伯!?
你不會又跑了吧?
那你這出來一趟是干嘛的?!
沈濯沒忍住,輕輕地哼了一聲。
床上的沈信言身子動了動。
沈濯忙站起來去試他的額頭,輕聲喚他:“爹爹,爹爹?您可好些了么?”
沈信言昏昏沉沉的,費力地睜開眼睛,便看見小女兒擔憂的臉,強扯出一個笑容,沙啞著嗓子咳了一聲,低聲道:“水。”
沈濯連忙把溫著的茶水倒了半碗來,就枕服侍他喝了。看著他恢復了一些精神,終于放了心。拍拍心口,笑道:“爹爹,這幾天可真被您嚇死了!想吃什么?湯餅好不好?我去給你煮。”
沈信言溫和地看著她,點點頭,伸手出去撫一撫她的頭頂,道:“讓隗先生來。”
沈濯皺眉:“您剛醒,歇歇再說。”
不然,不等沈信言抗議,起身走了出去,揚聲喊人:“葛覃,來陪著大爺。”
然而等她親自下廚做了一碗細細的煎蛋面來時,沈信言已經洗干凈了手臉,束起了頭發,半靠在床上,跟隗粲予談了許久。
“隗先生,出去。爹爹,吃飯。”沈濯的表情十分不悅。
隗粲予惹誰也不敢惹她,麻利地逃了出去。
沈信言笑了笑:“好。聽微微的。”慢慢地吃了大半碗。
沈濯提醒他把面湯喝了,然后令人把碗收了,又扶著他在長榻上靠著,囑咐道:“爹爹說話不要太久。耗神。”
那邊沈恒等人聽說沈信言醒了,忙得都趕了來看。
隗粲予卻領了沈信言的吩咐,徑自到了二門,告訴福順:“請萬俟大人來一趟吧。我們侍郎有些事情,得仔細問問他。”
尹竇一直在思索一件事。
那就是,二小姐她,究竟是為了什么,就是看自家殿下不順眼?
殿下真的很帥啊!
同時,殿下他,又是因為什么,死活學不會跟二小姐好好說話?
看,二小姐來吳興還不到一個月,殿下已經送了三份手令過來。
每一份,都忍不住在末尾提醒:沈氏但有事,不必上報,直接與沈二商議,依其言行事可也。
既然能這樣信任人家,那為了什么不肯當面告訴人家呢?
尹竇對章揚私下里送來的那封信下的論斷,深以為然:殿下年少,慕少艾而不自知。
這是說自家殿下是個傻子咯?喜歡人家自己還不知道?!
至于說到二小姐,章揚的評價更加深刻:二小姐恩怨分明。傾力相助,其必有報。若不欲結仇,則必謙恭,萬勿仗勢凌之。
——很典型的吃軟不吃硬啊!
尹竇很發愁,愁得最近吃飯只能吃六碗了。
他得給二小姐幫多大的忙,才能讓她老人家把北渚先生讓給自家殿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