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人當然不肯就這樣投降。
如果讓他們帶著財物離開,他們會立刻放棄熱蘭遮城走人,但要讓他們做俘虜,然后等東印度公司拿錢贖就不一樣了……
其實這事他們也常干。
所以將心比心,他們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他們得在某個條件惡劣的礦山工地當苦力,在饑餓和疾病中腐爛,然后幻想著東印度公司的議事會掏錢贖他們。但事實上這基本等于幻想,東印度公司從歐洲再拉幾千窮得吃不上飯的窮鬼,絕對比掏錢贖他們更劃算。
所以這種希望是很渺茫的。
他們最大的可能是在大明某個礦山當苦力到死,最多他們的親人能拿著錢來贖他們。
但前提是他們還沒累死。
既然這樣還是死守吧!
而明軍也同樣不著急,黃斌卿和鄭彩又不缺物資,原本歷史上鄭成功的確缺糧,但他們根本不需要考慮物資供應的問題,既然這樣就圍困起來不停拿炮彈砸唄!
對付棱堡不能著急。
所有對棱堡的進攻都不可避免地陷入圍困和持續炮轟。
這不是康麻子圍的雅克薩城那種垃圾一樣的土墻和木柵欄,或者說山寨貨棱堡,這是堪稱棱堡防御大師的荷蘭人以正規標準修筑的真正完善型棱堡。就連外面的紅磚都是在巴達維亞燒制然后運來的,粘合劑甚至摻進去昂貴的蔗糖,對于這樣的放到歐洲也是要塞級城堡,在明軍目前技術水平下,就是持續不斷用炮彈砸。當年奧斯曼二十萬大軍攻馬耳他,一萬五千發炮彈依然沒撼動圣艾爾摩堡,最終成就醫護騎士的傳奇,荷蘭人更是用一個個這樣東西生生把鼎盛的西班牙拖到了破產。
在沒有炸藥高爆彈,沒有超重型臼炮,沒有線膛炮的時代,對付這種東西只能用笨辦法。
就是困住不停地砸。
四十斤臼炮從二鯤身,包括二十斤和九斤在內野戰炮在大員鎮,兩個方向所有大炮不停轟擊,看看到底是荷蘭人的棱堡結實還是明軍的炮彈兇猛。
“給他們送四門神威無敵大將軍炮!”
他也很清楚單憑四十斤臼炮未必轟開棱堡,小拿拿時代彈重一百多斤的臼炮都不稀罕,一樣拿棱堡無可奈何,既然這樣還是把神威無敵大將軍炮頂上去吧。
“這種棱堡這么結實?”
史德威說道。
“歐洲全是這個,荷蘭人就是靠這個立國的,他們原本是一群流民在海邊無主的鹽堿灘上圍海造田,墾荒建立城市,但沒有武力保護,最終依附奧地利,以成為奧地利屬地換取奧地利君主的保護。后者把女兒嫁給西班牙國王,作為最雞肋的屬地,他們被當嫁妝轉給了西班牙,歐洲君主嫁女兒這是慣例。但這些人因為經濟上的利益不愿意接受西班牙統治,最終和西班牙進行了漫長的戰爭,直到現在理論上還沒結束,而他們就是用建棱堡,在荷蘭建一座又一座棱堡,生生把算得上當時歐洲最富裕的西班牙國王拖到財力耗盡而不得不停戰。”
“那咱們是不是也可以建?”
史德威說道。
“咱們?咱們有這個必要嗎?”
史德威不說話了。
的確,大明不需要棱堡,因為大明是進攻的,棱堡終究可以摧毀,但大明的實力才是堅不可摧的。
“不過可以在釜山修一座。”
不僅僅是釜山,北洋公司應該在釜山到北海道之間修一串棱堡,尤其是未來對倭國動手后,這些棱堡可以確保大明的殖民者能夠在殖民地站穩腳跟,當然,這是以后的事,至于目前的南北兩處前線根本不需要。
“那得防止別人建啊!”
史德威帶著一絲憂慮說道。
這不是沒有可能,棱堡又不是什么高科技,尤其是與葡萄牙人關系密切的桂王那里,還有明荷戰爭后荷蘭肯定與桂王成為盟友,都不是沒有幫桂王建棱堡對抗監國的可能。說到底大明目前這場群雄爭霸,已經讓東方戰場的技術含量急劇飆升,既然李自成可以玩西班牙方陣,多爾袞可以玩龍騎兵,那么桂王為何不能玩棱堡防御呢?
“那倒是有趣得很!”
那的確是有趣得很!
但對他來說也沒什么,無非就是換更大的臼炮而已,四十斤的確有些弱了,那就換四百斤的好了,這時候英國人就已經在戰場上使用咆哮梅格了,那玩意的炮彈重兩百磅。話說大明還使用四十斤臼炮的確有些太掉價了,要知道奧地利人在十五世紀就鑄造出了普姆哈特.馮.斯太爾,那東西的炮彈重達六百九十公斤……
好吧,四十斤臼炮的確有點不符合大明帝國的檔次了。
“我們還是太保守了啊!”
感慨著自己作為一個堂堂的穿越者,居然還沒有兩百年前的歐洲人腦洞更大,楊慶不無唏噓地走出了他的參謀總部,然后登上外面的新款四輪馬車。
一隊全副武裝的騎兵立刻分前后左右將這輛馬車護在中間,與此同時前導的騎兵打出回避的牌子,甚至還有一個專門在鳴鑼的,再加上各種御賜儀仗,整個隊伍恍如凈街般浩浩蕩蕩地開始向前,路上所有行人雞飛狗跳地躲向兩旁……
這是監國的強制性要求。
畢竟上次太驚險了,而且按照規矩像楊慶這樣的侯爵,總是那樣低調也不符合身份。
“停一下!”
馬車內的
四輪馬車立刻停下,旁邊家奴趕緊打開窗子候命。
“買份報紙來!”
那家奴趕緊跑到路邊報亭,給忠勇侯買來一摞應天日報,楊慶接過報紙隨手向前一揮,在家奴的喊聲中馬車繼續向前。楊慶舒舒服服地坐在里面高檔彈簧墊子的座椅上,看著手中帶墨香報紙,鉛活字印刷的一篇篇報道終于讓他感受到了現代的氣息。
“戰況激烈啊!”
他看著手中報紙說道。
這段時間南京接連冒出七八份報紙,早已經不是應天日報獨領風騷的時代了,很顯然輿論權的爭奪越來越激烈,畢竟這又不是什么新鮮事,宋朝就已經小報滿天飛了,甚至都敢冒充蔡京發表言論,害得蔡京不得不親自出來辟謠,要說江南士紳連這個都不懂,那就未免太小看他們了!楊慶能用報紙引導輿論,他們當然也會用報紙爭奪,只不過因為通信塔這種東西無解,所以這些報紙更側重那些思想性娛樂性的東西。
但這個就很難統一口徑了。
畢竟文無第一,而且尤其是在這樣一個思想大變革的年代,有一堆在歷史上都留過號的思想家呢!最終演變成一場輿論上的大戰。
這也很正常。
畢竟江南士紳也不是一塊。
老牌東林黨自不用說。
南遷的北方士子也是一系,他們對東林黨是不會有什么好感,這些人以宋權為首實際上以保皇黨自居,但保皇黨實際上就是嘴上不說但身體卻很誠實的扭扭捏捏楊慶一伙。宋權可是至今擔任著最重要的直隸巡撫,哪怕他們對楊慶不是很有好感,作為北人想在南方立足也只能跟著楊慶這個老大。
南方也不全是東林黨一伙的。
尤其是湖廣那些舊楚黨一系的士紳對東林黨可是深惡痛絕。
江西士紳也是一幫的。
就連南直隸和浙江這片東林黨的根據地也不全是東林黨,準確說也不全是非要和楊慶斗到底的,和楊慶勢不兩立的只是那些土地士紳,但商業家族得益于他的改革造就的繁榮和五口通商政策,尤其是新技術帶來的新產業變革,實際上損失不大。至少損失沒到他們無法忍受地步,這些人也就是江南士紳中的開明力量,核心是蘇松一帶那些名流,陳子龍,沈廷揚是其首領。
這里面沈廷揚甚至和楊慶私交不錯。
楊慶也有意扶持他。
畢竟目前來講海商家族里,唯一能與鄭芝龍抗衡的,也就是只有沈廷揚家族,他本人總督漕運,沈家依靠松江海關的優勢,正在成為長江下游航運的老大,而且倭國琉球等地的海上貿易也開始涉足。
這些勢力因為利益,或者說對楊慶接受程度的不同,不斷在報紙上對政策展開論戰。
甚至已經開始向學問蔓延。
現在各家報紙那些喉舌們就針對扒灰公的理學進行大討論,或者說對儒學進行再解讀,以此來適應這個變革的時代,顧炎武,王夫之,黃宗羲等人統統登場,傅青主,陸世儀,朱之瑜之流也不甘落后,紛紛對儒學進行再解讀。準確說努力挽救儒學這具日漸腐爛的僵尸,防止它被時代所淘汰,盡管他們的陣營不同,在這一點上倒是一致的,畢竟在他們看來如果儒學被淘汰,那他們的世界真得就崩潰了,但也正是因為陣營不同,也不可避免地吵起來。
“這就是民國大師們的前輩啊!”
楊慶感慨地說。
“走,去帝國學院!”
他說道。
忠勇侯的儀仗立刻在這個十字街口轉向。
就在此刻閱江樓上,一群翩翩公子們正在憑欄眺望……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黃宗羲高聲吟誦。
他腳下數十米處的地下室里,監聽的錦衣衛露出一絲無語,很顯然這句詩他都聽過無數次了,這些人文人雅士們就喜歡在閱江樓上吟這句詩來裝逼,一點新意都沒有。
當然,黃宗羲是不知道的。
此刻喝了不少酒的他臉色泛紅,當初被凈街虎棒子在額頭打出的傷口雖然早就愈合,但在臉色襯托下倒是越發醒目。不過這是他的勛章,有了這個傷疤的他在姚江書院簡直被當做偶像崇拜,這是他勇斗奸臣的光榮標志。
“文憲公才是智者啊!”
他身旁的陸世儀感慨道。
這首臨江仙的作者楊慎是最早開始對理學進行批判的,他甚至直斥扒灰公“一騁己見,掃滅前賢”,用自己個人對儒家典籍的理解,掩蓋漢唐以來千年的儒學研究,把在這之前歷代學者的成果統統壓在自己身下。另外他同樣對心學進行批判,評價心學是學而無實,與其說是儒學還不如說是光頭,而他正好和此時這些算是開明分子的儒學解讀相符,成了他們這些人溯源的先賢。
“文憲公又如何?還不是放逐蠻荒三十年?”
毛奇齡冷笑道。
“自世宗以來數朝歷百余年,賢臣豈止一楊文憲?結果又如何?貶斥,放逐,蒙難,哪個賢臣不是如此?只手挽天傾者多矣,奈何執政不用啊!結果中原板蕩,宗廟蒙塵之際,反而推給我江浙士紳不交稅,簡直是瘋狗,天下如此之大難道只有我江浙士紳不交稅?說到底還是這個體制的問題,獨夫裁于上,群下如傀儡……”
“齊于慎言!”
朱之瑜打斷了他的話。
“怕什么?我又不是說皇上!”
毛奇齡說道。
“這朝廷的制度就是不行,難道還不讓人說了?制度不行有賢臣又有何用?世宗寵信嚴嵩這個奸臣,穆宗寵信馮保這個閹人,神宗沉迷于后gong,熹宗朝的魏忠賢不必說,就是先帝也一樣先有曹化淳后有楊慶。以天下安危系于一身,若是明君則天下幸甚,若是昏君就天下危矣,而咱們算算這大明幾個明君幾個昏君,再算算歷代至今幾個明君幾個昏君?
恐怕十有八jiu皆昏君!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既然如此當天下人共治天下,不應一人du裁天下。”
他接著說道。
“如何天下人共治天下?”
陸世儀好奇地問道。
“我今日認識了一個紅毛人,不是澳門的葡人,而是荷蘭人,他們的制度倒是很令人耳目一新。他們甚至連皇帝都沒有,而是所有士紳共同推選一人為執政,但執政只是類似內閣首輔一樣,而真正權力集于士紳推選代表組成的議會,一切法律,國家大事皆由議會決斷,執政只是執行者,他們將他們的這種制度稱之為……”
毛奇齡沉吟一下接著說道:“他們稱之為民主。”
(姥姥九十六歲高壽,即將離去,這些天我媽天天在伺候,我看孩子,所以暫時每天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