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可要進城?”
突然間一張堆滿笑容的面孔出現在他前方。
儒生指著即將踏上的碼頭說道。
細雨中的地面一片水光,但卻沒有什么積水,而這樣的水光一直向前延伸出數十丈,看著仿佛一池平靜的深水,盡頭處泥沙頗多,但到岸邊就看不到泥沙了。
“這是新鋪的水泥!”
船主說道。
就在同時這艘從武昌來的客船靠上了碼頭,一個比男子略小的少婦從船艙內走出,在身邊打傘的丫鬟攙扶下好奇地走向船頭,兩個仆人帶著行禮最后走出。那男子略一等待,和那少婦一同踏上了水泥地,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下,估計沒有感受出有異常,這才繼續邁步向前。
這時候他們的馬車到了一個十字街口,正中是一個涼亭,亭內一個同樣的士兵不斷吹哨,這馬車的車夫迅速將原本在外側行駛的馬車轉向內側等待。在他們前方橫向的道路上那些來往的馬車直接駛過,略待片刻之后隨著那士兵的手勢,他們的馬車開始轉向,而外道的徑直向前。
很快馬車駛上定淮橋。
“這就是水泥?”
儒生看著橋旁說道。
在這座古老石橋的兩側各有一座新橋正在修筑,而此時正修筑的是橋墩,兩岸一邊一個,都略微向著河道延伸,用石頭砌成,那些工人將攪拌好的灰黑色泥漿抹在方石上,然后直接壘砌起來。
“但這河中間如何修橋墩?”
他疑惑地說。
“不用橋墩,據說是忠勇侯和宋侍郎一起,研究出了一種新的修橋方法,用木頭和鐵做出架子就能橫跨秦淮河,以后兩邊的橋走車,中間的橋走人,車人各走各的,且不會擋住下面行船。以后這京師周圍所有橋兩旁都修這種新橋,據說是為保護中間的石拱橋,畢竟這都是當年太祖皇帝修的。”
“我倒想看看如何不用橋墩。”
那儒生說道。
他當然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東西叫木制桁架和拱組合橋,瑞士人十八世紀就能把這東西建到跨度七十多米了。
馬車在城門前轉向一旁停下。
緊接著一名士兵牽著狗上前,那儒生把自己的路引遞上,同時遞上的還有一個小紅本,上面赫然寫著代表證三個字。那士兵立刻換上了熱情的笑容,不過仍舊牽制狗繩,讓這只細犬在行禮上嗅了一下,在確定沒有異常后,把路引和代表證還給他,示意可以進城了。
馬車緊接著駛入城門。
而那士兵走到坐在崗亭內的軍官面前說了幾句,后者迅速翻開一個大本子,在上面寫下了一行字:
衡州府衡陽縣士民代表王夫之抵達。
而此時衡州府衡陽縣士民代表王夫之正帶著自己的夫人,坐在馬車上欣賞南京的風光,很顯然這座城市的改變太大,都已經讓他有點目不暇接了。原本的六朝古都已經是江南最繁華的都市,但和現在相比,以前的南京明顯灰暗了許多。更整潔的街道更多的新式建筑更多的新式商品無不讓王夫之有些目不暇接,就連街上行人臉色都明顯不是他記憶中的樣子。原本依然隨處可見面帶菜色的貧民已經很少看到,更多的人身上明顯穿著新衣服,更別說街道兩旁那些五顏六色的招牌了。
很顯然這幾年的改變超過了過去的幾百年。
“夫君,這是?”
王夫人好奇地看著一個水果店前擺出的菠蘿。
而且是切開賣的。
“停車!”
王夫之說道。
馬車隨即停下,他推開后面的窗子說了句,后面站著的仆人立刻過去買了六個,連車夫一人一個。
“謝客官賞,托客官福,要不小的可舍不得吃這個。”
那車夫眉開眼笑地說。
“此為何物?”
王夫之問道。
“這是鳳梨,據說原本不是咱大明的東西,和地瓜一樣都是從什么美洲由那些紅毛人帶過來的,剛剛帶來也就二三十年,目前也只有福建南邊有人種植,這東西怕寒,往北都沒法種植。這都是南洋公司的商船從福建運過來的,之前還是貢品,后來做成罐頭就開始賣了,咱們吃的這還不是新鮮的,是從罐頭里拿出來單賣的,新鮮的根本不會賣,都直接送到訂貨的府中。”
那
“這豈非那紅塵一騎妃子笑?”
王夫人笑著說道。
“那只是傳說而已,嶺南的荔枝再快也不可能完好地送到長安,驛馬加急送軍情也不可能兩三天里跋山涉水從韶關到長安。至于這個,那是商販所為,有利可圖才干,最多只是吃的人奢靡,但他們掏錢買反而讓經營此生意的從上到下都可得利,否則他們的銀子也是埋地窖里。”
王夫之說道。
“荔枝罐頭咱這里也常見,客官想要去罐頭店買就行,天南海北的水果都有,還有各種飛禽走獸海魚的,客官哪怕要吃海里那山一樣的巨鯨肉也都有呢!”
“巨鯨肉?”
王夫之愕然說道。
“就是那巨鯨肉,南京這邊只有罐頭,到舟山那里就可以吃鮮肉,不過味道不怎么樣,全是很膩的肥肉,倒是鯨油點燈極好的,小的如今就用鯨油燈,有錢人家都用鯨燭……”
“看報看報,最新的應天日報,剛死了主筆的國事報……”
這時候一個半大小子走過來揮舞著報紙卷高喊。
王夫之急忙叫住他。
后面仆人立刻給錢,各種報紙一樣來了一份,王夫之打開報之,帶著疑惑說道:“剛死了主筆的國事報是怎么回事,這主筆,方允升?他才五十出頭怎么就死了?”
很顯然他認識方大猷。
話說老方雖然人品不行,但卻是明朝晚期數得上號的書畫家,那畫作在現代都很有市場。
“客官,您再往下看!”
那車夫笑著說。
王夫之緊接著就看到了今天的國事報,然后撲面而來的就是一個個熟悉的名字,還有他們的一首首悼詩挽文當然也少不了譴責懷遠侯當街行兇的,指責官府無能,包庇兇手致使其逍遙法外的。
其他幾份報紙多數如此。
也就應天日報保持中立,僅僅只是登了一首悼詞,以紀念這位為言論自由而犧牲的報界同仁。
但這也足夠了。
畢竟應天日報身份不一樣。
“荒唐,這國法何在,大明無以言獲罪者,縱然李贄何心隱之輩亦非以言而獲罪。更何況這大同國不過是依先賢之言構想而已,且作者乃黃南雷而非方允升,縱然其有罪亦當付諸有司,豈有勛臣私刑杖殺者?立刻去國事報館!”
王夫之說道。
李贄何心隱之死還真都不能說因為他們的叛經離道之言,前者是東林黨為維護自己在思想上的正統性進行迫害。畢竟李贄寫那些言論時候就連焦竑這樣的狀元都為其站臺,李贄身后有一大堆非東林黨的文官支持,想用這個學術明星對付東林黨,說白了他是萬歷后期黨爭的犧牲品。
而后者純粹是因為搞非法結社。
“客官,您此刻去是見不到人的。”
“何故?”
王夫之問道。
“他們今天在五城兵馬司遞了申請,連方家的人一起,要抬著棺材去懷遠侯府討說法,要是懷遠侯不給他們滿意答復,他們就要去敲登聞鼓向監國請愿,請監國為他們做主,這時候估計都已經去堵懷遠侯府去了。”
“呃?!”
王夫之愕然……
“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所有人日常哪怕走路也必須學會懂規矩。”
那儒生說道。
下關碼頭。
一個三十左右的儒生,站在船首看著逐漸拉近的碼頭。
“此物倒是力大!”
于是他們一行坐上了出租車,不但這對小夫妻有座位,就連兩個仆人都可以站在車后的專門位置,而他們的行禮則放到車頂,用油布遮蓋避免被淋濕。這輛安裝了減震彈簧的四輪馬車很快駛出碼頭,在三合土鋪的馬路上直奔定淮門。寬闊的四車道公路中間是柳樹和花叢分隔,間或有路口以供橫過,有紅衣的士兵拎著藤條巡邏,發現試圖穿過花叢抄近路的立刻吹響哨子,氣勢洶洶地跑過去一頓亂抽。
“有趣!”
他看著碼頭上的吊臂說道。
這座仍舊以木制結構為主的吊臂并非人力,而是由旁邊的牛和絞盤及滑輪組帶動,粗壯的方木前端以鐵鏈帶著生鐵鑄造的吊鉤,勾起一艘貨船上棕欖捆扎的生鐵毛坯,緊接著轉向右側的外秦淮河,緩緩放到一艘小船上,這艘小船上已經堆滿同樣的生鐵毛坯。
那男子目光順著這人的手臂轉向左側的馬車,這輛四輪馬車的車門敞開著,里面對置的兩張雙座長椅上柔軟的棉墊在向他招手……
“一錢銀子,全城送達!”
那笑臉伸著一根手指頭說道。
“這是在池州鐵場鑄的,但池州那邊只有生鐵爐,熟鐵爐還在建設當中,故此需運到京師的鐵場。”
他身旁船工說道。
“那此為何物?”
那儒生笑著說。
“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那溫婉少婦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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