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咨議局。
這座祠堂式建筑內人聲鼎沸。
“二十萬,最多二十萬!”
“你們憑什么找我們要錢!”
那些各地推選的鄉賢們可以說群情激憤,一個個揮舞手臂,朝著被圍在中間的林彬吼叫著。
這可是真正的鄉賢。
兩廣的選舉方式很簡單,就是以縣為單位,每個縣擁有田產超過五百畝的成年男人作為選民,每年在縣城開一次會通常根據自己情況選部分組成咨議局,這些人就叫鄉賢。縣咨議局根據人口數量,其實是交稅的人口數量確定推選一個或者幾個鄉賢代表到廣州組成省咨議局,至于州府一級沒有,畢竟一個州府也沒幾個縣,就是廣州的省咨議局和各縣咨議局。只不過人口少的鄉賢代表名額少,人口多的如廣州周圍這些縣名額多,整個廣州咨議局由三百多鄉賢代表組成。
他們是常駐廣州的,擔任鄉賢代表期間,除非咨議局開會同意,否則就是犯了罪也不能抓。
權力極大。
基本上能管的都管,話說那些縣令知州乃至知府,統統得看他們臉色過日子,經常被拎到咨議局圍攻一頓然后卑躬屈膝地離開。話說真就跟師爺見了黃四郎一樣,因為地方以捕盜為名的民團就是歸咨議局指揮,沒有咨議局的命令,地方官員是調動不了民團的,但咨議局有命令,民團是真敢把縣令被遇土匪的。
廣東這地方本來就是天高皇帝遠士紳宗族掌握控制權。
以前還有個遮羞布。
但咨議局成立讓遮羞布徹底拋棄。
這是真正代表士紳利益的。
反正那些工人,佃戶,小商販甚至自耕農,富農,乃至小地主,統統都沒有發言權,要想有資格說話首先你得是個選民,要想成為選民首先你得有五百畝良田。沒有五百畝良田的就等著聽話就行,同樣要是家里良田因為意外低于這個數字了,那么這個選民資格也就沒了。
要不江浙士紳都眼巴巴看著兩廣在那里羨慕嫉妒恨呢!
這才是他們夢寐以求的。
這才是他們要的民主民權,但可惜他們只有四民大會!只有那些販夫走卒充斥廟堂的冷酷現實,話說江浙士紳看看兩廣咨議局,再看看四民大會堂的銅頂,那真如骨鯁在喉一樣。
不過因為海外貿易的發達,其中絕大多數鄉賢實際上已經變成了新興資本家,紡織廠,鐵廠,制糖,瓷業統統都是最受追捧的,至于田產很容易解決,話說那些富商和工廠主誰還不買上一堆田產啊!尤其是那些紡織廠主和制糖廠主通常都是原本的超級大地主,他們再高價出售部分田產給那些有錢但沒地的,像那些擁有幾千上萬畝的都這么干,然后他們由共同組成政治集團。倒是窮秀才們在這里其實并沒太大發言權,畢竟窮秀才能有五百畝地就不窮了,兩廣的功名特權只剩下了免稅,但那些沒有功名的新興工商業資本家對此不滿,正在咨議局強烈要求取消。
但大地主們通常都有功名,他們又反對取消這項特權,雖然免的只是土地稅。
總之內部也很亂。
但這并不妨礙他們一致對外。
尤其是在這種錢的問題上,對于想從自己手中搶錢的,無論大地主還是新興資本家都立刻變瘋狗。
“諸位,兩百萬是根基各省歷年稅收比例計算出來的,大明除北直隸和秦藩,還有事實上人口極少的山東和河南以外,剩余各布政使根據歷年稅收比例分攤這筆費用。廣東的兩百萬是一個很合理的數字,不僅僅是廣東兩百萬,四川同樣也是兩百萬,而廣西一百萬,至于另外一千萬則由監國轄區各省承擔。”
林彬淡然地說道。
“你們是買國債,我們是捐款,這能一樣嗎?”
一個鄉賢代表喊道。
“那么你們也想買國債嗎?”
林彬說道。
鄉賢們瞬間冷靜下來。
“你們當然可以買國債,但是,首先國債授權帝國銀行專營,也就是說你們想買國債,那么帝國銀行就必須開到廣東各地才行。同樣廣東境內發鈔權歸帝國銀行,帝國銀行擁有黃金和白銀專營權,廣東的貨幣同樣必須改為龍元鑄幣,那么你們愿意接受這些嗎?”
林彬笑咪咪地說道。
鄉賢們開始交頭接耳了。
帝國銀行他們當然清楚,事實上兩廣也有龍元銀幣,甚至還有紙幣的流通,這一點是不可避免的,畢竟雙方貿易也是不斷,哪怕走私那也一樣是貿易,但把帝國銀行引入就很難說會怎樣了。這家銀行擁有大明范圍內的黃金白銀專營權和獨家發鈔權,這個范圍包括所有割據實力,張獻忠和李自成那里其實都有,但兩廣因為之前屬于敵對所以沒有,現在敵對關系解除就不一樣了。而大明境內根據楊慶定的法律,龍元的金銀銅三種硬幣是法定貨幣,而且帝國銀行對大明境內所有銀行錢莊有監管權,后者必須遵守帝國銀行制定的很多規則。
否則就是違規。
然后錢莊就會被取消經營權。
一旦帝國銀行進入廣東,那么以后除非藏在自己家里的,其他淘金淘出來的也好,外貿獲得也罷,總之銀錠不能直接用于交易了。哪怕存在各處錢莊的,也必須先用金銀去帝國銀行換紙幣或者硬幣,再用于市面上的流通。
當然,這是一個漫長過程,哪怕監國控制區也沒真正實現。
就是南京也有還在用銀錠的。
畢竟這種事情需要一個過程,不可能真得一刀切。
但帝國銀行要來廣東的話……
“另外,為了能夠保障國債的安全交易,錦衣衛將重建廣東各機構。”
林彬說道。
這就妥妥地引狼入室了。
帝國銀行肯定將強制性對廣東境內所有錢莊進行監管,首先這些錢莊的存銀不能再用于交易,必須先去帝國銀行兌換成硬幣或者紙幣,敢于違反的會由錦衣衛解決。
桂藩不能反抗。
反抗就等于公然造反。
理論上這的確沒有損失,因為銀子兌換的還是金銀幣,但事實上帝國銀行將逐漸控制廣東經濟,因為這個龐然大物還會擴張。它會像伸著爪子的章魚一樣,向著廣東經濟的各行各業滲透,它會投資,它會扶植自己的體系,它會形成自己圈子。廣東士紳再有錢,也無法對抗一個至少擁有兩千萬金銀儲備,和一個比廣東大得多的經濟體做后盾的龐然大物。
接受帝國銀行就是引狼入室。
“若你們不愿意,那國債也就沒法在廣東出售了!”
林彬說道。
那樣也就只是捐款了。
“若你們不捐款,那我們就要與桂王討論一下他的謀反問題,還有朝廷的大軍也將強行進入虎門。”
他緊接著說道。
然后剩下的就不必說了。
朝廷大軍都進來了,那還有什么可說的,之前蠱惑桂王閉境自守對抗朝廷的那些奸臣,是不是該把家抄一抄啊?這個數量應該不少吧?估計抄一抄兩百萬也有了!還有你們這廣東咨議局為什么不一樣?得改成四民大會才對,你們這是和朝廷對著干,還有廣東海關得歸朝廷,還有廣東也得推行新的科舉……
然后廣東就變天了。
“你們說進虎門就進虎門?”
一個鄉賢義憤填膺地說道。
“閣下欲謀反乎?”
林彬森然說道。
“廣東乃大明之地,大明之軍隊為何不能進?敢阻擋大明軍隊行動者以謀反論,那么我再問一句,閣下欲謀反乎?”
他緊接著說道。
你敢不讓進就是謀反,既然你是謀反,那么就別怪我們揍你了,反正艦隊就堵在虎門,一個旅的陸戰隊已經登陸新安。估計這時候贛州都統司但兩個軍也已經開始南下,而廈門還有三個陸戰旅集結待命,明軍將投入至少三個軍近七萬人進攻廣東。而福建境內三個民兵軍隨時可以集結起來加入戰場,這還不算江西和浙江兩省的民兵軍動員后。
明軍的現役實力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民兵預備役系統,這個一旦真正進入戰爭狀態,那就不是十幾個軍,而是最多半年內,突然膨脹到的百萬大軍。
新安城外的確就一個旅。
然后最多十天后,這一個旅就會變成一個軍。
明軍的通訊船是小型縱帆船,哪怕這個季節風向潮流都不利,從廣東返回廈門也不會超過五天。而在廈門裝船后,順風順流的運兵船同樣可以在不超過五天內,把陸戰隊第一軍全軍運輸過來。而陸戰隊第一軍可是擁有重型臼炮旅的,那些轟開熱蘭遮城的四十斤臼炮,會讓虎門守軍感受當初荷蘭人的噩夢。
話說這時候虎門還沒修棱堡呢!
老式的圍墻和露炮臺如何扛從天而降的四十斤開花彈?同樣只要虎門被打開,那么廣州城里這些耆老鄉賢豪門富商們,就是下一個感受其威力的。
“諸位,我覺得你們應該冷靜一下!”
林彬笑著說。
咨議局內三百多鄉賢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