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的邊界究竟在哪里?”
鐘山頂峰的公共游覽區,混在看熱鬧人群中的伍爾夫,同樣在發出這樣的疑問。
遠處的火車隆隆開進。
宛若長龍的十節車廂,在不斷噴吐黑煙的車頭帶動下,沿著鐵軌駛向終點站,而終點站則是一片林立的煙囪。彌漫天空的黑煙和霧氣籠罩中是無數綿延的廠房,被煤煙熏黑的各類建筑,共同組成一頭看不真切的黑色巨獸。這頭巨獸吞下無數的鐵礦石和煤炭,吞下銅和其他各種金屬,吞下硝和硫磺,然后源源不斷吐出嶄新的機械和武器,支撐這個龐大的帝國聚斂全世界的財富,支撐他們的軍隊不斷開疆拓土……
“他是用魔法驅動的嗎?”
一個金發碧眼的標準日耳曼人在他身旁用德語驚嘆道。
“愚蠢的異教徒!”
葡萄牙領事鄙夷地說。
當然,為了避免沖突,他用的是葡萄牙語。
“教皇的狗!”
懂葡萄牙語的荷蘭領事則在不遠處用德語罵這個老對手。
好吧,這就是在南都的各國使節們相聚的日常,雖然出于遠在異國的孤獨感,他們很多時候都是習慣于湊在一起,但互相之間卻并不和睦。尤其是現在英國與荷蘭之間的關系越來越緊張,至于其他幾個使節因為信仰和利益問題也是互相看不順眼。金發碧眼的是剛剛到達南都不到半年的丹麥領事,他們是新教徒,而且還是新教的中堅。這時候丹麥也是海上重要的貿易國,他們幾十年前就在印度東部建立了商業據點,到達東方的時間甚至比法國更早。南洋公司和他們有貿易往來,前者把茶葉運輸到他們的據點,他們再把茶葉運回歐洲,不過這些年丹麥在歐洲混得比較慘,瑞典的崛起給了他們巨大的打擊,前幾年還被瑞典暴打一回,不得不簽了割地賠款的條約。
所以他們對海外貿易更加熱衷。
畢竟貿易可以彌補損失。
盡管瑞典人可以暴打他們,但還不是得老老實實把金幣送給他們購買茶葉?當然,瑞典人可以通過暴打他們再要回去這種事情就沒必要說了。
“哼!”
伍爾夫繼續對這些蠢貨嗤之以鼻。
一向自詡頭腦聰明,目光長遠的他從來不屑于和這些蠢貨說話,這些蠢貨根本不知道,這個龐大的帝國是多么危險。令人窒息的財富,強大到令人戰栗的軍隊,碾壓歐洲的工業實力,在內戰結束踏上擴張的戰車后會是多么的可怕。他們的遠航船隊已經到達美洲,而且還在北美的西海岸建立第一個殖民地,他們的商船已經遍布南海和印度洋,從波斯灣到桑給巴爾,到處都能看到懸掛龍抱日月旗的大明商船。他們的艦隊實力就算放到歐洲,也已經是第一等級的,十艘戰列艦和上百艘巡航艦,讓他們在太平洋和印度洋上幾乎就是無敵,更可怕的是,他們的科技同樣遙遙領先,沒有人知道他們那個不知道是人是魔的攝政還有多少東西沒拿出來。
如果說水力機械時代,歐洲各國和大明仍舊沒有本質的差距,可當他造出這些噴吐黑煙的怪物之后,那就已經不是差距能形容的了。
這完全不是一個級別了。
“它真是水驅動?”
伍爾夫低聲問他旁邊的秘書。
“是的,領事閣下,這是我用一萬枚西班牙金幣,從他們一個購買了這種機器的工廠主那里買到,據他所說就是類似于水壺燒開水,然后水頂起壺蓋,而他們的這種東西被稱為蒸汽機,就是這樣力量驅動。”
那秘書說道。
實際上這些歐洲駐南都的領事都兼職間諜,主要任務就是搞到大明那些主要出口商品的秘密。
不過成績都幾乎為零。
畢竟玩這個他們在錦衣衛面前還是不夠看的,至于現在他們探聽到的蒸汽機的秘密,這個其實根本就不算秘密,自己都公開說,只不過他說的時候肯定不會有歐洲人在。但那些購買蒸汽機的工廠主,使用蒸汽機的工人,對于這東西的原理都清楚得很,有一萬西班牙銀幣可以收當然不介意告訴他們。但他們就是知道了也沒用,這時候就算瓦特提前誕生也一樣造不出蒸汽機。實際上瓦特根本不能算蒸汽機的發明者,最初的蒸汽機是十七世紀科學家提出的理論和模型,十八世紀初紐可門制造了最早商業應用的蒸汽機,十八世紀中期瓦特改良出正式的蒸汽機。
這個過程他們用了一百年。
一百年里誕生了無數新技術新工藝最終才成就瓦特。
瓦特的成功不是因為他夠聰明。
而是英國的工業發展,已經為他的成功奠定基礎,沒有與之配套的整個工業體系,這時候把蒸汽機圖紙給英國人他們也造不出來。首先汽缸他們就造不了,他們沒有鏜床,其次一些小的鋼制零件他們也造不了,他們沒有坩堝鋼,甚至他們就連一個嚴密的閥門,一根足夠光滑筆直的連桿都做不出來。
腦洞人人都有,腦洞變成現實就需要體系的力量了。
但體系是腦洞不出來的。
楊慶能成功是因為他在這之前已經一步步解決了所有問題,哪怕這列火車也是他這個開掛者用了八年才搞出來的。
當然,伍爾夫不會知道這些。
“立刻把這個消息送出去,不要用書面的東西,要記在心里,那些錦衣衛簡直就是幽靈一樣!”
他說道。
秘書點了點頭。
他們之前已經被抓住一個了。
一個試圖獲取瓷器工藝的英國間諜趁著廣東之變,潛入佛山的一處瓷器工廠,獲取了大量的秘密,然后記了一筆記本的資料。結果卻在出虎門的時候,被海關的稽查隊搜出來,不但本人被砍頭,還牽連十幾個在廣東的英國人一起被逮捕,直接扔到海南島挖鐵礦去了。
所以這些情報最安全的送出方式只能是記在心里。
而這時候那列火車到達了終點站。
終點站。
“陛下,您請!”
恢復了畢恭畢敬,走下火車躬著腰,扶著女皇陛下的手,后者也換上了雍容的面孔,在那些工人的行禮中,微笑著點頭致意,然后走向前面的一處廠房。
女皇還是第一次來這家實際上屬于她老公的工廠。
“陛下,這里比較臟,您小心一些。”
說道。
“工人兄弟們都能在此安心的工作,朕難道還怕什么臟?不過這里倒是有些熱,工人兄弟們在這樣的地方工作也的確太辛苦了。這還好在是春天,要是夏天豈不是更熱,朕做主以后夏天每個月給他們加兩元的高溫補貼!你們一定要關心工人兄弟,像廣州那樣事情,朕不想再有第二次,再有苛待工人者,朕絕對不會輕饒!”
女皇陛下怒斥。
“呃,臣明白!”
不勝惶恐。
那些工人感動得熱淚盈眶。
“這是什么機器?”
女皇陛下的目光很快轉向旁邊一個嶄新的機器。
此物恍如一個煉丹爐,只不過兩旁都有耳軸,用齒輪之類落在兩旁的生鐵基座上,頂部是開口的,可以看見一片火紅色,同時有隱約可見的煙在向上冒出,甚至還帶著幾滴飛濺起的鐵水。而底部圍了一圈整整六個用蒸汽機帶動的鐵制汽缸,并且隨著蒸汽機快速轉動,里面的活塞不斷快速地往復運轉,同時將空氣通過很短的連接管直接壓進這個煉丹爐……
“這是新式的煉鋼爐!”
楊慶趕緊給他老婆解釋自己家工廠的這個寶貝。
好吧,這是轉爐。
底吹空氣轉爐。
這東西的關鍵在鼓風,本身結構卻并不復雜,就是把鐵水倒入然后大量向里鼓風,用空氣中的氧使鐵水繼續保持反應自己加熱,最終將里面的雜質以煙的方式帶走。但舊的水排鼓風肯定無法滿足要求,而且是底吹轉爐,要求風力必須足夠強,那么在離心式鼓風機仍然不太好辦的情況下就只能用活塞式。
也就是一七六零年,約翰.斯米頓式鼓風機。
不過斯米頓是水力。
而楊慶因為有晚于斯米頓的蒸汽機所以直接上蒸汽動力,這些實際上是蒸汽動力大型風箱的鼓風機,同時向一個風室鼓風,以此保證里面的足夠壓力。而壓縮過的空氣從風道向上擠入頂進液態的鐵水,使后者里面的炭在沒有外部加熱情況下與空氣里的氧反應。
最終結果就是低碳鋼。
當然,楊慶同樣使用酸性爐襯。
所以他也只能冶煉低磷礦石,而海南島的鐵礦石,恰好含磷量就足夠低,而且含硫同樣低。
“這東西煉出的鋼的質量,其實依然比不上坩堝鋼,但是……”
楊慶看著他老婆說道。
他老婆很配合地看著他。
“它的冶煉速度快,而且量大啊!”
楊慶說道。
說話間前面的工人轉動轉輪,讓這個很像煉丹爐的轉爐,開始緩緩向著一邊傾倒,很快轉動到足夠角度的爐口,火紅的鋼水流淌而出……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