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想一人敵天下啊!”
大明迪化都統,陸軍第四騎兵軍統制,關西都指揮使司都指揮使,定遠侯李來亨,萬里迢迢回來是給他爹出殯的……
李過死了。
大明陜西巡閱使,秦國公李過因病于坤興二年三月十九逝世,享年五十一歲,作為他的義子,其實也可以算養子,李來亨自然要回來的。上次李自成的葬禮他并沒回來,當時劉宗敏剛死,其部下必須得有人鎮壓,從迪化到長安往返幾個月,這期間萬一出事就麻煩了。這些老土匪可都是百戰精銳,而且絕大多數都在當地安了家,要是他們搞個割據,那想再解決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最終李自成的葬禮他沒參加,但李過的是必須參加了。
這可是他爹。
“一人敵天下?有點意思,幸好這天下還沒我的敵手!”
楊慶說道。
李來亨無言以對。
“你和闖王是同類人,都想著解決這世道的不公,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們一樣。
以我們為例,結果還不是都追求榮華富貴?闖王最后的選擇也是無可奈何,他其實也已經快要壓不住眾將了,公社制讓人人吃飽飯,可那些將領還要嬌妻美妾,錦衣玉食。一開始他們可以跟著闖王吃苦,但一年苦可以吃,三年五年就不一樣了,他們既然能坐享錦衣玉食,那為何還要去吃苦受累呢?
結果就是人人貪財。
你瓦解我們之后,看看哪一個不是家財萬貫?
高一功這些年管財權,多少銀子落在了他手中?闖王始終自己耕種打獵養活自己一家,但他吃的喝的絲毫不比南都豪門差,其他眾將個個都是錦衣玉食,要不然你以為那么容易讓他們放棄抵抗?
他們早已經被富貴泡軟了。”
他幽幽說道。
“你想說什么?”
楊慶笑咪咪地說道。
“我想說你此舉并沒用,你的那些文臣武將不過是不敢,但心中卻沒有人支持你,就算公田法通過,他們也會想盡辦法破壞掉。朱元璋當年未必不懂這些,他也想盡辦法來抑制兼并,他創立軍戶制度最初就是以軍戶對付士紳,防止士紳做大,可結果又如何?不用士紳動手,他的那些老兄弟們自己就受不了了,好在朱元璋夠狠,刀子夠利,但可惜你沒有朱元璋的狠辣,如果有一天黃蜚曹友義這些人破壞你的制度,你有這個狠心對他們動刀嗎?
或許你會說他們都有你的股份根本不用撈錢。
可真會這樣嗎?
誰會嫌錢多得咬手呢?
你的皇莊制度很好,可皇莊說白了還是改頭換面的軍戶,那你又怎么確定,你的皇莊將領不會像那些衛所將領一樣,想方設法從民兵身上撈錢以至于使其崩壞呢?唐朝的府兵制度被玩壞,宋朝八十萬禁軍被玩成一堆一通鼓聲十幾萬人崩潰的小販,朱元璋橫掃天下的軍戶被玩成了一群要飯的。
那憑什么你的民兵就能避免?
你有錦衣衛?
朱元璋的錦衣衛比你的錦衣衛更狠。”
楊慶的公田法同樣也是全民性質的預備役制度,所有租種國有土地的都是公民,這些公民同樣要根據預備役和后備役兩級編成民兵,和皇莊的皇民享有的待遇一樣。也就是交完全相同的地租,但也承擔完全相同的兵役,至于皇莊的義務教育,醫療,養老等方面也相同。不過這個肯定需要點時間,楊慶直到現在也還沒完成對皇莊義務教育,這些公民的義務教育和醫療普及恐怕至少得二十年。但不管怎么說,每一個村子或者相鄰幾個村子都得有一個小學,每一個村子都得有一個醫療所,這一點是確定無疑的。
這些醫療所其實就是赤腳醫生。
但赤腳醫生也足夠了。
這個時代懂消毒,具備初級的醫療知識,能夠診治一些簡單病的那就是真正醫生了。
總之這些,這些公莊……
皇民是皇莊,這些公民當然就是公莊了,至于那些藩王的就算是藩莊了,那些爵臣就是勛莊,后兩者朝廷不管,那些藩王,爵臣愛定多少地租隨他們的便,這些莊子的人也不需要承擔兵役。
而皇莊和公莊待遇一樣。
只不過皇莊由皇產監收租,各項開銷也由皇產監負責,而公莊由朝廷收稅,開銷也由朝廷負責,皇莊莊頭原本由大都督府任命,但實際上都是各莊自己推幾個選候選人,然后由各地指揮使報到都指揮使,再由都指揮使從中任命。這樣未來公莊的莊頭也按照這個原則,由各莊推選幾個候選人,再交地方官員來任命,至于都指揮使不再增加,畢竟目前大明已經有五十多個民兵軍,這個預備役規模已經足夠。預備役編制仍舊維持這個數字,但原本的皇莊民兵作為預備役的骨干或者說軍官,公莊民兵作為預備役士兵,剩下所有青壯共同構成后備役。
而軍方任命皇莊莊頭,地方官員任命公莊莊頭,形成互相監督。
但是……
任何制度都會被玩壞。
就像李來亨說的,唐朝府兵制度可以被玩壞,趙匡拱衛汴梁的禁軍可以被玩成黃河岸邊金軍一通鼓嚇崩十幾萬的廢物,朱元璋設立軍戶制度時候肯定想不到他賴以橫行天下的軍戶會被玩成要飯的。
那么憑什么楊慶的民兵制度就不會被玩壞?
他可以是理想主義者。
他可以竭盡所能地為普通老百姓考慮,但他下面的整個集團,都是要享受榮華富貴的,都是要騎在普通人之上的,一人敵天下的確是很令人敬佩,但一人終究無法敵天下。朱元璋的屠刀沒解決的問題,李自成親自帶著修渠道沒解決的,楊慶憑什么覺得自己能解決?
哪怕是神仙,你也斗不過整個體系啊!
“看來你這些年長進不少啊!”
楊慶意外地說。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更何況我們別了多年!”
“我承認這些都很難避免,但我們又能怎樣?難道因為這些就不做現在該做的了?沒有一勞永逸的萬世之法,至少我還沒找到,但首先我得做到一點,就是讓貧民再窮也不至于沒有吃飯的地方。他可以窮,可以吃不上肉喝不上酒,穿不起綾羅綢緞,但他能吃飽飯,哪怕吃地瓜,能有一身御寒的衣服,哪怕只是一身粗布的棉襖。他可以作為一個有起碼尊嚴的人站在這個世界上,而不需要向誰跪著祈求一點殘羹剩飯,不會在過年因為沒有衣服穿都沒法出門拜年,我能做到的只有這些。
至于均貧富。
這個我真得做不到啊!”
楊慶說道。
話說這么重的重擔真的恕他無能為力了,至少他已知的世界里,真得還沒什么人能做到,而那些敢于嘗試這個的下場都很凄涼。
他敢為均田一人敵天下。
但為均貧富而一人敵天下這種事情他是不敢的。
“你終究還是有做不到的啊!”
李來亨不無嘲諷地說。
“我不是神仙,我也從來都沒說過自己是神仙,更何況有些事情就連神仙都解決不了,我只做我力所能及的,我只能為天下謀取一個底線,再多我也無能為力。”
楊慶說道。
李來亨默然不語。
很顯然他依舊還在堅持他的理想主義,對于大明的現實很無奈,作為李自成手下年輕一代頭號名將,他跟著李自成從無到有創建關中的一個個公社。然后又眼看著那些一起打天下的將領們走向腐化,連李自成都無可奈何,不得不在臨死前,索性一了百了地交出一切。而現在楊慶眼看著已經有點向他的理想邁進,卻沒想到是這樣一個不負責任,不思進取一點沒有正義與使命感的家伙……
他仿佛一個理想主義的最后衛道者一樣茫然地看著眼前花園。
“你另找一個迪化都統吧!”
突然他說道。
“呃,你不會看破紅塵吧?”
楊慶愕然說。
“我在萬里之外大漠黃沙中,浴血廝殺就保衛你們這些豪門貴戚逍遙快活?我還沒那么賤,既然我當初跟著闖王是為求一個太平盛世,那你現在已經做到了,大明已經算是太平盛世。哪怕依然是你們的太平盛世,但至少老百姓不再忍饑挨餓,我們造反讓建奴有機可乘,但我們給你們奪回北都也算還了欠你們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去受那份苦?之前我已經打下了阿速城,葉爾羌人的前沿在巴爾楚克,我們的騎兵奔襲最多不超過十天就能直抵葉爾羌,可以說只剩下了最后的沖鋒。
不過你要小心準噶爾人。
三年前他們全殲了托木斯克的俄軍之后,暫時阻擋住了俄國人,現在他們正在蠶食大玉茲,而且多次從圖斯池方向南下,雖然他們是我們的盟友,但他們的志向很顯然不僅僅做大明的附庸。”
阿速就是阿克蘇。
很顯然他返回西域的這段時間里又把葉爾羌禍害得不輕。
其實葉爾羌已經求饒了。
他們之前就派出使者試圖用稱臣納貢換取大明休戰,但他們的使者在嘉峪關被趕了回去,楊慶給嘉峪關守軍的命令是,任何異端都不得進入嘉峪關。而葉爾羌人明顯是,至于準噶爾人不是,大明畢竟光頭依然是合法信仰,準噶爾人不管是哪個派別的終究也是光頭一系,所以他們并不被定義為異端。
只是不準在內地傳教。
但他們在蒙古各部的傳播是得到女皇陛下尊重的……
而且非常尊重。
女皇陛下已經下旨,蒙古各部貢獻都做為她的私人捐贈,用于在蒙古各部修建寺廟,每一個大小汗的牧區至少得有一座寺廟。這些寺廟修的越好,僧侶數量越多,大小汗們得到的封賞越多,甚至大小汗的兒女們還有可能得到女皇侍衛的資格,然后到南都永久居住……
大明對蒙古兄弟是友好的。
過去大明就有很多蒙古將領,甚至還有蒙古人出身的勛貴呢!
以后也一樣!
總之蒙古的大小汗們可以拼命壓榨他們的牧民,然后用牧民的血汗來維持他們子女在南都的奢靡生活,用不了多久他們就墮落為自己族人的叛徒吸血鬼。
但葉爾羌人沒這資格。
所以大明連他們的求饒都不接受。
李來亨打到阿克蘇,葉爾羌人的前沿變成巴楚,巴爾楚克就是現代巴楚,而他們另一邊還有準噶爾部從圖斯池,也就是伊賽克湖方向南下對喀什等地的襲擊,基本上葉爾羌人亡國進入倒計時。而且他們此時也無路可退,剩下可供他們選擇的無非就是去帕米爾高原,或者繼續沿著沙漠邊緣去于闐,那里也是他們的地盤,但那里沒什么用,無非茍延殘喘而已。更何況楊慶還可以征召和碩特部參加這場清洗戰,后者會很開心地出兵進攻于闐撈一把的。
除此之外還有拉達克。
也就是白教。
和碩特部是黃教,但之前的藏巴汗是白教,被和碩特部征服后,不肯接受和碩特部統治的白教在拉達克一帶自立。
他們同樣向大明稱臣。
實際上之前白教一直是和大明關系不錯的,楊慶也不在乎給他們一個藩屬的封號,現在那里是大明的懷義郡王,也就是原來的拉達克王僧格拉杰統治,每年大明賞賜他們些茶葉白糖之類,他們向大明進貢些土特產互相意思一下而已。
反正大明也不會惦記那里。
總之葉爾羌人已經算是被大明從南北兩個方向鉗住,唯一的選擇就是帕米爾高原,但帕米爾高原是他們和布哈拉,哈薩克三家分割的,后兩個兄弟是不是接納他們,這個就很難說了。而且哈薩克同樣也是準噶爾部攻擊的對象,原本歷史上未來幾十年都是準噶爾部和哈薩克部持續戰爭,而且還是準噶爾部壓著哈薩克打,直到葛二蛋死后哈薩克才緩過氣。
當然,對于楊慶來說,目前最重要的還是繼續向前拿下葉爾羌。
“你這就很讓我難辦了!”
楊慶有些為難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