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廷緒瞇著眼睛看著我,他終于開始驚訝了。
“這都不滿意嗎?你還想要什么。”聞廷緒問。
“你剛才說,前些日子咱們去的‘西夜遺址’,其實不是呼犍谷城,而是子合城,對嗎?”
“我——說過嗎?”他愣了一下,反問道。
“當然說過。子合城是西夜國的第二大城。可前些日子咱們在那里的時候,可是一丁點兒相關證明都沒發現,你怎么知道那是子合城呢?”
“猜的吧。”
“城里那些地窖,地窖里的金銀珠寶呢,又是從哪里來的?”我問。
“當然是用錢買來的。”他說。
“那就是買賣文物咯?可你又是從哪里買來那么多的唐朝文物呢?而且還是唐朝西域文物?斯坦因、赫定的時代早就過去了,現在哪有這么猖獗的盜墓賊,敢整包整包地‘批發’文物?”
聞廷緒有點兒賴皮地笑著:“山人自有渠道——這些其實都是從國外黑市偷偷回購的,最后只是換了種方式捐給國家而已。
“怎么?難道把流失的文物買回來,而且不據為己有,反而體面地上繳國家,這也能判重罪嗎?”
他這句話充滿了挑釁的意味。我想了想,只好鄭重而且誠懇地對他說:“你有自己的罪。這些罪既然并沒對我隱瞞,也說明你根本沒打算脫罪。
“說白了吧,你我都不是傻瓜,即使你被逮捕,也判不了幾年徒刑。而且,輿論也會站在你這邊——試著想想,一個優秀的創業者,國家需要的高科技人才,他的父母多年前被謀殺,卻被認定是罪犯,他為了給父母洗冤,不惜自己蒙罪,而且還策劃出了一出大戲。
“他沒讓‘演員’表演,而是再現當年的場景,讓大家看透人性的脆弱——要不是魏陽天地變色,人心惶惶,我相信事到如今,估計關于兒子奮斗、為父母伸冤的報告文學都寫出來了。
“但我要的東西,卻根本不是這些。你是我的老同學,你有沒有罪也不是由我判斷。我只是想問問你,那個幫助你的組織到底是誰?
“他們藏在暗處,幫你搞定柏芽兒、張向春等‘角色’,幫你找到玉蘇甫、尋回母親的尸體,幫你找到了一個不是西夜,卻類似西夜的古城遺址,甚至幫你搞定了一批‘流失海外’的西域文物——他們對古城和文物太熟悉了,這么難找到的資源,他們居然信手拈來……”
聞廷緒打斷我的話。
“別列舉了,為了節省時間,你就直接說吧,到底懷疑誰?”
“那個跟你站在同一戰線上的組織就是無臉男吧?他們的頭目,是不是就是那個聶晴?”
“無可奉告,我不會出賣朋友的。”
“我可以理解,你在說‘沒錯,推斷得十分正確’嗎?”
“那是你的想法,我可沒有說。”
“我就有話直說了,你到底是怎么認識聶晴的?是你找到她的,還是她找到你的?”我看他既想推鍋,又想打太極,只好直接把問題拋出來。
聞廷緒怔了一下,我看到他杯子里的紅酒微微晃動著。
“在國外留學時認識的,她突然找到我,問我想不想出人頭地,想不想扭轉乾坤。”
“然后呢?”
“我不想理她,但問了一句,什么是扭轉乾坤?她說了三句話,讓上帝的歸上帝,撒旦的歸撒旦;讓粒子的歸粒子,宇宙的歸宇宙;白的永遠不是黑,黑的也永遠不是白。她這幾句話一下子就把我說服了。”
“那你知道她跟無臉男的事兒嗎?”
“稍微知道一些,她并沒有特別向我隱瞞,就像不屑于隱瞞似的。”
“無臉男到底是什么人?”
“它們嗎?”聞廷緒看著我,忽然發出一種奇怪的笑聲,“你覺得它們是從哪里來的?”
“異世界?”
“不對,他們就是真真正正的人類。”
“受到輻射,基因變異的人類嗎?”我想起警局技術中心向尉龍的話。
“哈哈哈,”聞廷緒大笑起來,“老同學,你又錯了,他們是——”
——啪!
就在這最關鍵的時刻,我聽到一聲巨響,只見聞廷緒身后的玻璃窗嘭地一聲爆開,碎爛的玻璃粒冰雹一樣嘩啦往樓下散去。
我們坐的本來就是靠窗的觀景座位,玻璃一碎,頓時就覺得身處懸崖邊上。我急忙往里一跳匍匐在地上,朝對面的聞廷緒大喊“危險”。
聞廷緒倒是反應迅捷,他就地一滾躲到桌下。我正想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只見“啪”的又是一聲脆響,我面前那只水杯眨眼之間被擊得粉碎。
“有人狙擊咱們!”聞廷緒忽地把桌布扯了下來,朝破掉的窗戶揚過去。趁著桌布擋住視線的時候,他跳過來一把抓住我,奮力朝餐廳收款臺方向跑去!
“別站起來!”我看他伸直了腰,大概是想跑得快點兒。這樣雖然快,但會把自己徹底暴露在槍口前面!
然而一切都已經晚了,他身體突然猛地一抖,好像已經被子彈擊中。他哆哆嗦嗦地僵站在那里,似乎還想回頭看上一眼……
我現在已經顧不上太多了,只好忽地站起來,不顧自己后背完全暴露在狙擊手的瞄準鏡里,把他往前面使勁一推,然后直接擋在了他的前頭。
又是一聲脆響,他在我身后晃了一晃,肩膀那里鮮血直流,我下意識伸手去幫他止血。就在抬起胳膊的剎那之間,緊接著又聽到一槍,他露出來的右肋被貫穿出一個血窟窿。
聞廷緒搖了一下,然后像被伐斷的樹干一樣“咚”的摔倒在地上。
“叫人!救護車!報警!”我的手機落在了桌子上,只好扯著嗓子,朝蹲在角落里的一個服務員大喊,她渾身顫抖著,眼淚嘩嘩流著,就像狂風暴雨中的樹葉。
“樁子,那個……”聞廷緒躺在血泊中,他抓著我的手,嘴唇哆嗦著。
“別說話了!”我瘋了似的朝他喊著。
“無臉男……就是……西夜……聶晴……是無臉男的首領,她畫……畫……”他的嘴里“撲撲”噴著血沫,最后血沫迸裂,血流汩汩涌出,就像池子里的泉眼似的。
“啊——”我痛徹心扉地狂吼著。
狙擊手大概已經逃走了,我跪在聞廷緒的身前,一邊擦著汗水和眼淚,一邊想盡一切辦法幫他止血。
很快,我聽見救護車嗷嗷駛近,但就在警報聲中,我還聽到了一種奇怪的嗡嗡聲。
我抬頭看向窗外,只見閃爍的天空中不知何時出現一片黑壓壓的斑點,那些斑點不停顫動著,如同暮歸的烏鴉,也如同大戰中轟炸機群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