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足天生小巧,正好與繡花鞋貼合。繡花鞋上,繡線相錯,紋出藍色孔雀與白色繁花,看起來有種異域風情。
一只腳先伸出來,然后才見得轎中人正身。
那是個女人,穿大紅衣衫,頭戴銀冠,冠上垂落的銀色條縷將她面孔遮住。
她頷首看向大堂上眾人,一個個掃視過去:“狂刀派煞鬼三刀、靜虛觀清慎、清疑二子、婆娑門雎姬……”
這女人的視線一路掃過去,漸漸接近小枝,小枝心里又緊張又期待,結果對方目光一斂,看也沒看她就略了過去。
“這次的亞圣墓有意思了。”女人的笑容略帶玩味。
小枝心情低落。
“別想了,根本沒人認識你。”陸長光很適時地說道。
“認不出更好。”小枝咬牙道。
狂刀派的煞鬼三刀中,有一人問道:“小娘子把我們的來歷都說了個清楚,怎么自己不報上名號?”
小枝皺眉,這人開口就稱“小娘子”,實在惹人生厭。
靜虛觀清慎問道:“尸人抬轎,銀縷遮面,道友是南疆趕尸人?”
未等紅衣女作答,狂刀派便有人大笑:“哈哈哈,好好一個姑娘家,玩什么尸體?我看小娘子你這雙腳不錯,可作掌中舞,不如就……”
紅衣女面色驟變,袖下一根銀針冒出,尸人喉中發出威脅的“呼呼”聲。
“啪。”一人拍桌而起。
小枝抬眼看去,發現是一名婆娑門少女。
少女厲聲道:“少說什么姑娘家不姑娘家的!這里哪個姑娘家也不輸于你們這些猴子!”
婆娑門為首的雎姬讓她坐下,臉上卻沒有責備。
紅衣女收了袖中銀針,笑吟吟地看著她們。
狂刀派又有一人開口:“說是說女人不輸男人,可當今侍劍人,不都是男人嗎?唯一一名女子,還不是人。”
“話不能這么說……”
大堂上又響起細細的一聲,所有人找了半天才找到出聲的人,是坐在正中間的小女孩。
她膚色白皙剔透,長發微微掩面,身邊放了根手杖,看著很不起眼。
“初亭仙尊的親傳徒弟虞屏錦是女人,謝迢仙尊的親傳徒弟解子真也是女人,拂月公子最近收了個弟子,還是女兒身……”小枝慢吞吞地說,“沈小公子去了蜀山,可堪接任方諸的沈令容,一樣是女人。”
“所以要看遠一點。等再過些年歲,新朝換了舊代,天下大勢,就全部為女子掌控了。”
狂刀派弟子一時語塞,難以回擊。
紅衣女子細細打量了一番小枝,又看向窗下的雎姬,笑道:“我叫詩皎,若圣女不嫌棄,入墓后可以相互照應。”
雎姬冷淡點頭,沒有多說。
紅衣女詩皎馭尸上樓,臨走前又看了小枝一眼。
小枝聽見她傳聲道:“你小心些,狂刀派那些人睚眥必報,可能會給你找麻煩。”
小枝頓時感覺如針芒在背。
她趕緊喝完茶,離開了客店。
“大半夜的,你去哪兒!”觀望了半天的老板娘問。
“去掃墓!”小枝回頭道。
其實她是去埋人的。
亞圣墓不知什么時候出世,得趕緊把不老藥母女安葬了,才有空去干別的。
夜半的邙山有些陰森,山路上冷風習習,嗚聲不斷。
“雎姬竟然是婆娑門這代的圣女。”陸長光道,“我看她模樣一般,修為也才金丹前期,比忘姑差得遠了。”
“反正忘姑和雎姬都看不上你,你比來比去有何意義?”
兩人一路斗嘴,午夜山道也不顯得可怕了。
小枝不懂風水,只能在陸長光的幫助下,隨便挑個看起來清凈的地方。
她挖開土,把冰盒里的心臟埋下去,然后又用藤蔓織了個小小的藤棺,把女孩兒干枯的尸首放入其中。兩人并排放在一起,在夜色中回歸平靜。
小枝把土填上,又立兩塊木牌,牌上什么都沒寫。
“希望你們下輩子是人。”小枝跪坐在墓前,想了想又道,“是妖獸也行。”
陸長光正不解其意,又聽她道:“這樣就只有你吃別人的份,沒有別人吃你的道理。”
她說得很認真,陸長光不由生出些寒意。
小枝在墓前跪了大半夜,直到雨露沾衣,才緩緩站起來。
“附近有人。”陸長光忽然提醒道。
小枝早就感覺有人盯著她了,很可能是像詩皎說的那樣,狂刀派找她尋釁報復。
她伸手往芥子囊里一摸,想掏出自己的劍匣,結果薅了一把白頭發。
小枝悚然看著自己的手,大聲問道:“陸叔你禿了嗎?”
陸長光從芥子囊里跑出來,惱火道:“什么禿不禿的,我還年輕著呢,是盤螺壺里要出來東西了!”
小枝也顧不得什么狂刀派了,她打開芥子囊一看,發現盤螺壺正在沸騰,壺口噴出大量白毛,把芥子囊擠得亂七八糟。
仔細一想,上次她往壺里裝尸體,還是除魃那時候。
后來經歷禁宮、妙仙洲幾件事,她差點把盤螺壺里的東西給忘了。這壺默默煮了好久,直到現在才有煉成的跡象。
根據她的觀察,實力越強的妖或者人,煉制的時間就越長。
黑馬和赭衣都是筑基期左右,所以沒幾天就煉好了。而魃是大妖怪,所以好久才有動靜。
樹林發出簌簌之聲,林中走出三人,正是狂刀派煞鬼三刀。
他們還未開口,小枝已經驚慌失措地開始后退。
她抱著芥子囊,緊張道:“別、別過來,我的壺要就生了,你們先放過我吧……”
“說的什么亂七八糟。”一人皺眉道,“你在客店里不是還挺牙尖嘴利……等等!她跑了,快追!”
小枝哪能聽他廢話,她拔腿就跑,手里小心地捧著芥子囊,生怕把魃給搖壞了。
后面幾人都比她跑得快,她直接召出黑馬,翻身躍上去。
山道狹窄,小枝騎著的妖馬十分靈敏,七拐八拐就把那幾人甩掉了。
“這是哪兒?”小枝拉了拉馬后頸骨。
陸長光給她指路,讓她往原路返回。
壺還在嗚嗚叫,白毛冒個不停,就是生不出來。
“血腥味。”小枝嗅了嗅,謹慎地從馬上下來,發現追她的那幾個人竟然橫尸山道,似乎被什么東西撕碎了。
他們的殘軀之上,都伏著好幾個尸人。尸人們正拼命撕咬啃食,把他們的內臟分食殆盡,然后嘔出黃白色粘液,將他們的傷處修補起來。
“入墓前少幾個對手也好。”
詩皎一身紅衣站在枝頭,銀縷之下,笑容半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