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子規重新抬起頭時,看見了沈風玄眼中的殺意。
易子規渾然不懼:“我剛才說過,我不能為您死,因為死是無用的。我為您而活……不知您是否愿意?”
沈風玄的目光落在神劍上,他輕輕招手,劍沒有動靜。他只能俯身,用雙手將它捧起。
圣意浩然,讓人忍不住俯首膜拜。
他將劍鋒指向易子規。
“不用考慮得太復雜。”易子規笑道,“只要想想……您是想要這一把劍,還是想要全部的五把劍,就能決定要不要殺我了。”
一把劍,還是五把劍。
“或者,您連這都不用想。”易子規往前走了一點,胸口抵住劍鋒,“您修為更高,您是主導,您來跟我定下契約,讓我成為您的仆人。”
他那張臉,陰郁優柔,此刻卻像黑暗里的花,盛開得殺氣騰騰。
“怎么樣?”易子規柔聲問。
沈風玄思索道:‘先定個主從契約,總不會出什么差錯。’
沈風玄不知道易子規到底是何身份,又哪里來的這么大口氣,可以弄到五把神劍。
他決定先穩一手。
“好。”他放下劍,易子規跪下叩頭,很快就達成了契約。
這個契約可以保證他活著,但必須聽從沈風玄的命令。
“很好。”易子規平靜道,“我帶您去找劍鞘。”
沈風玄微怔,罕有的寒意升上心頭。
他沒有見過神劍本體,還以為它原就是這幅樣子。原來易子規帶來的只是劍身,他還偷藏了劍鞘!
如果剛才他殺了易子規,會怎么樣?
“如果您殺了我,神劍自然會回歸方諸山……您藏不住它的氣息,等真仙請罪回來,它就會被帶回原處。您將成為功臣,但神劍輪不上您的份。”
至于鞘,小枝會好好保管的。
易子規替沈風玄收好神劍,恭聲道:“我帶您去見城主,劍鞘在她那里。”
連山城。
杜忘川帶來留影石,小枝暫時離開宮殿,由李冕照顧殷翎兒。
“詩皎說看完要立即還回去。”
“我知道。”
留影石里的場景慢慢推移,很快就到了被魔主暫停的部分。
“那人戴著鎖!一把銀鎖!歸藏城樹上的那種鎖!!”老乞丐聲嘶力竭地尖叫,“其他我就不知道了啊!!”
審訊者問:“歸藏城里有些什么人?”
老頭拼命扭動身子,最后痛得不行,只得高聲道:“不知道!我沒有見過!我是被關起來的啊!啊啊啊疼疼疼我說我說,城里有很多人!”
與此同時,不周山天柱。
蜀山死間取得了魔主審訊的留影石,相同的場景同時在三位真仙面前展現。
“那些看押我的人里,有耄耋老婦,有豐腴少婦,有窈窕少女,還有嗷嗷待哺的孩子。都蒙面遮眼,戴著銀鎖,十分詭異!”
天柱之上,謝迢徘徊踱步,低聲道:“不對。”
連山城中,小枝將留影暫停,皺起眉頭:“這里不對。”
“如果歸藏城有很多人,而且都會生老病死……”謝迢在留影前站定,“那么城中少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墳冢。”小枝貼近留影,想確認老乞丐的神情,他太過驚恐,幾乎不可能說謊話,“城中布局均合禮制,如果有很多人在城中生老病死,城里應該有大片墳冢。”
但是歸藏城并沒有。
“城里只有一個人。”謝迢不確定地說,“也許是兩個……反正不多,而且那個人不會真的死去。”
小枝眼神閃爍:“有一個人,在城中,不斷地生老病死,生命循環非常迅速,每一次出現都是不同的年齡。”
她指尖輕點,留影繼續。
烈火熊熊,老乞丐的嚎叫變得嘶啞起來:“我被關幾十年后,終于有人放我出去!那個人不曾露面,只留信說,觀世祭壇上有個嬰兒,名字叫小枝。我要帶著她從祭壇跳下去,然后隱姓埋名,將她撫養長大。”
“我要找到蜀山,把她身上的銀鎖交給侍劍人,還要將妖亂的事情告訴侍劍人,讓他救下小枝。”
天柱之上,謝迢將這些話,與老乞丐所做的事情,一一印證,發現都是真的。
他將留影停在這一處:“抓他進歸藏城的人,看押他的人,讓他帶走小枝的人……其實都沒露過真容。”
連山城中,小枝長出一口氣,朦朦朧朧、離奇怪誕的想法開始成形。
她摸著懷中銀鎖,低聲道:“他在城中遇到的所有人,很可能都是一個人。”
小枝見過幾次歸藏城,最深入了解的一次,是在先古幻境。
幻境認為歸藏城是她的畢生大敵,所以才讓她經歷一遍。
彼時,小枝看見嬰兒、少女、婦女、老人,她在生老病死后,變成一把銀鎖。
這是歸藏城困人的手段。
歸藏城里的罪人,也一直在承受這樣的刑罰。她不會在真正意義上“死去”,而是不斷地生老病死,無限循環。
歸藏城將她囚禁起來,好好保護著,讓她體驗人一樣的生活,給她留下觀世祭壇,讓她學習人世上的一切。
她不甘心被困圣城。
她試著逃出去。
她失敗了很多次,成功了很短暫的一次。那一次,她接近年幼的奉明帝,蠱惑他,為他殺掉詩圣,順便帶回一個偷窺的凡人書生。
又過了很多年,書生老了。
她又經歷了無數次生老病死的循環。
她想,是時候離開了。
“城主,沈風玄來了。”
杜忘川打斷了小枝的思緒,她猛吸一口氣,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整理頭上黑紗。
“等等,我換個衣服再見他!”
“這樣就很好看了。”杜忘川替她捋平衣襟,又用道法清理幾處汗跡,“把頭發放下來吧。”
他將小枝長長的黑發放下,銀飾上換了白紗,層層疊疊,迤邐及地。
“怎么了?”杜忘川感覺小枝有點心不在焉,甚至還有些驚懼,“現在能跟沈風玄見面嗎?”
“我感覺不太好……”小枝攥住衣角,“你和其他人先招待著,我喘口氣,馬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