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幡折了一根,還剩七根。
在小枝指揮下,他們朝著剩下那七根伸出了魔掌。
“神山不拔這玩意兒,一定是有原因的,要不要勸勸城主?”聶無戈憂心忡忡。
聶蕪歌反而很輕松:“怕什么?天塌下來有她頂著。”
在一片凝重的氣氛中,小枝興奮地砍掉了八根陰陽幡,并且將它們全部收入儲物袋。
這下,蘇兼的不老藥研究進度,應該能加快一大截。沒準等中秋的時候,他們就能附會嫦娥奔月的傳說,靠倒賣不老藥發財了。
“你們看,根本什么事都沒有!”小枝揮著儲物袋說,“在致富的路上,就是要膽大敢做……”
“你確定什么事都沒有嗎……”聶蕪歌說完就沉默了。
聶無戈也感覺沒什么問題。
直到上方再度投來明光。
“這光芒怎么感覺……暗了不少?”聶無戈疑惑道,“神山準備撤走了?”
“是我們在下沉。”小枝飛速打斷他,聶無戈臉色不太好看,她趕快定住人心,“沒事,龍寶寶還在下面,沉著沉著就到它背上了。”
他們并沒能沉向“海底”。
八道陰陽幡被拔出后,周圍好像進入某種奇異的空間。似水非水的東西流淌著,漆黑無比,偶爾有青藍色閃電劃過,照得人眼睛生疼。
“有什么東西……”小枝瞇起眼。
聶蕪歌抬手替她系上眼飾,銀鉤玉環在發下扣好,長長的薄紗垂落腦后。
小枝看見白色紙人,正從閃電般的裂隙中走出。
這些紙人很小,煉制方法與式神相同,舉手投足間有一種說不出的靈動之氣。背上的八卦陣與陰陽幡上的一模一樣,但完全相反。
很顯然,陰陽幡就是用來克制這些東西的。
“一、二、三……”小枝飛快的數了一遍,“一共十八個。”
她語氣陰森,眼一擋,滿臉沉郁。
“一定是徐福將那十八個消失的孩子,鎮入了式神之中。現在,它們要來報仇了。”
聶無戈被鎮住了:“我能先下船嗎?”
聶蕪歌無所謂:“試試唄。”
她往外面飛出一把小刀,紙人打了個旋兒,發出刺耳尖嘯,小刀瞬間就被震作齏粉。
“……”聶無戈又抬起頭看向海面,指望神山把這船撈上去。
殊不知,當初神山不動這幾根陰陽幡,就是因為船沉了沒法撈。
徐福當年選擇在這里煉制不老藥,也是有原因的。
一來遠離人煙,二來地理構造特殊。
下方有一處水渦,配合陰陽五行陣法,可以將船藏入其中。要想從水渦中間出來是很容易的,但是要想從水渦外面把船拖出去,卻幾乎不可能。
神山一邊尋找對付水渦的辦法,一邊鎮壓陰陽幡,使這條船半懸在海里。
此時船一沉,不僅聶無戈慌了,神山也有點慌。
“快點布陣,把船從半中央攔下!”
“可是陣法還未成形……”
“先試試再說!不能讓它再往下沉了!一旦進了水渦里,就難再出來,我們忙活這么多天不就都白費了嗎?”
于是神山長老紛紛開始行動。
海上、海下的卻邪使,也在尋找問題所在。
船上,楚臣的心態很崩。
因為他知道,卻邪使這樣嚴查,肯定是因為水下出事了。不知道小枝干了什么,會不會有事,有事的話,來不來得及寫遺囑……
“您要跟著我們到目的地嗎?”李如意戰戰兢兢地問卻邪使。
楚臣傳聲道:“快閉嘴,好客點,不然他肯定覺得我們有貓膩。”
李如意閉了嘴。
楚臣開始熱情地跟卻邪使搭話。
“最近東海來了新侍劍人,南海又與人族聯姻,海陸溝通更多,生意也好做不少。都得感謝神山扶持啊。”
卻邪使悶悶地“嗯”了聲。
就在楚臣以為對方軟硬不吃的時候,對方開口了。
“你們是做什么生意的?”
李如意冷汗都下來了。
他們干的是土匪生意,騙錢騙人,謀財害命。
“哦,我們做的秘境生意。”楚臣很平靜,“就是秘境體驗那種。”
這還是個新詞兒,卻邪使有點感興趣。
“秘境體驗?”
“嗯,不是有很多門派,要讓弟子去秘境歷練嗎?秘境里太危險,人心又這么復雜,師長也不放心。我們就是弄這種以假亂真的秘境,從而讓年輕修道者安全迅速地提升修為。”
卻邪使心道,楚臣不愧是多寶堂少主,這點子可真是驚艷。
“不過……”楚臣看他意動,連忙話鋒一轉,“我天機泄露閣門路少,很多門派也不信任我們,所以……”
他只說“天機泄露閣”,沒有牽扯出連山城。
“所以這生意難做啊……”楚臣裝模作樣地搖頭,“如果南鎮、東鎮能給點幫助,那是再好不過了。”
李如意驚呆了,他們現在是“亂城賊子”,要造神山反的,楚臣竟然還能厚著臉皮要幫助。
“秘境體驗這主意是不錯,以后神山可能也用得上。我會回報長老,幫你問問的。”
卻邪使留下傳訊符,楚臣感激地道謝。
這么一番話聊下來,卻邪使戒心也降低了不少——畢竟,船上真有什么貓膩,誰還能淡定自若地跟他談生意呢?
楚臣漫不經心地遠望海面。
他這邊,穩住了卻邪使,甚至談了筆生意,也不知小枝在海下如何?
小枝在海下,已經到了水深火熱的時候。
無數只半透明的蒼白手臂從水渦中伸出來,抓住船舷,將它往下拖。每次隱圣想出手阻攔,就會被那十八個式神抵擋住。
“它們每一個,至少得有化神期吧?”聶蕪歌觀察道。
不止如此,它們的配合也很好,動作流暢又靈動,十分聰明,一看就是特別高級的式神。
“我們是不是要把它們也撿回去?”聶蕪歌調笑道。
“安全為重。”小枝認真答道,“實在撿不了式神,把船拆了帶走也行。”
等等!
……把船拆了帶走?
小枝突然反應過來。
跟式神在這耗什么?把船拆了就跑啊!他們又不是神山,要保持文物完整的。
“拆船!”小枝當機立斷。
隱圣二人擼起袖子就開始拆船。
比起陰陽幡,這船還更脆弱些,他們三人一起動手,很快就把最頂上一層拆掉了。外面的十八個式神似乎有點茫然,揮舞的蒼白手臂也都懵住了——
這船,本來是這樣的嗎?
“甲板!”小枝指揮道。
一劍雪亮光芒揮出,甲板瞬間碎成三段,三人一人一段,全收進了儲物袋里。
小枝穩定軍心:“不要怕啊,這船構造我都記得。回去貼一貼,還是一條好船!”
聶蕪歌:“我們沒有人關心這個……”
聶無戈大叫:“就剩最后一層了,快!”
甲板拆了后,整艘船都開始散架。
隱圣身形飄忽不定,穿梭在手臂與式神之間,飛快地將碎裂的木板收回。
小枝深深呼吸,默運真氣,靜脈中流淌出黑色心蠹。背上的白石枝條猛然抽開,離體飛向四面八方,精準無比地勾住那些木板、碎屑。
式神尖嘯著想要接近,但是一點黑色心蠹粘上,它的力量就開始迅速流逝。
小枝現在是元嬰期,對化神期用盜泉經后,完全可以短暫地將對方拉下一個境界。
“趁現在,快走!”聶蕪歌提醒道。
她看出來,小枝已經暫時控制住了式神。
聶無戈向上開路,被她姐姐一刀攔回:“傻子,神山在上面!往水下更深處走!”
小枝已經在往深水中游了。
式神力量被削弱后,水渦的吸力也變小了。她用白石枝條牽起隱圣二人,迅速往旁邊游去。等離開水渦的范圍,游起來就迅速很多。
但是這個時候,神山也已經越過水渦,開始往下探查了。
小枝迅速收回枝條,免得惹人注目。
“我斷后。”聶蕪歌皺眉道,她感覺到了同類的氣息,卻邪使就在附近。
“城主,我們先走。”聶無戈用圣意攏著小枝,掩護她繼續下撤。
聶蕪歌琴中劍光芒一閃,瞬間被黑刃擋下。她有圣意,但卻邪使也有圣跡,他們之間只能拼真本事了。
黑刃琴劍纏斗,小枝與聶無戈的身影消失無蹤。
“你們想抓我,也未免太小瞧當世圣人了。”聶蕪歌蹙著眉,又似含笑,肌膚如黑珍珠般妖艷,“就是放著李冕讓你們抓,也是不可能抓得住的。”
她舔上刀口,渾身如霧般散開。
小枝在海底飛出一段路,發現了龍寶寶的蹤跡。
她十分感動:“寶寶可真聰明,還會自己照著航線走下去找吃的。”
“這不就是它沒等我們的意思嗎……”
二人追上龍寶寶的時候,楚臣正好抵達目的地。
他等了一會兒,心情越來越差,表情越來越僵。
“多謝您護送。”他對船上的卻邪使道。
“你未婚妻呢?”
“來早了,她還在路上……”楚臣僵硬道,“您先去忙吧,改日再聯系。”
卻邪使一路走來,并沒有見到什么可疑之處。
他倒是更在意那個“體驗秘境”。
“你們經營的體驗秘境,暫時沒有與任何門派合作對吧?”
楚臣和李如意都連連點頭。
“那就等神山消息吧。”卻邪使說完就走了。
他一走,海下就浮出一個大鼻子。
鼻子上坐著小枝、聶無戈,兩人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疲憊樣子。
“快上來!”楚臣連忙把他們拉上船。
龍影又沉下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怎么少了一人?”沉默藏身的陸長光突然出聲。
“她在斷后。”
“被卻邪使追上了,姐姐斷后。”
小枝與聶無戈同時答道。
幾人在原地等候,過了很久,聶蕪歌的身影才忽然出現。
她用劍撐著身體,血滴滴嗒嗒地打在船板上。
“他們人多勢眾就算了,竟然還鑄陣圍我。”聶蕪歌笑起來,牙齒森白,“幸好我跑得快。”
“先去找蘇兼。”小枝一眼就看出她傷口淬毒。
聶無戈扶了姐姐回房,看她用圣意壓制傷勢,一時間竟然不好說什么。
他對自家姐姐很了解。
她幫人是有限度的,不會拼上性命,拿自己的安危去賭。
“看什么?過來幫忙。”聶蕪歌一掀眼皮子。
聶無戈嘆氣,奏裊裊琴音,將她身上的毒物壓制住。
“城主這人吧。”聶蕪歌閉著眼,忽然說道,“雖然大部分時間不靠譜,但是總給人一種……以后她發達了,少不了兄弟好處……的感覺。我還挺喜歡的。”
“嗯。”聶無戈點頭,沒有多問。
他們姐弟一體,姐姐愿意獻身相助,他當然也愿意。
很快,船只返航。
小枝帶著聶蕪歌找到蘇兼,先治了毒傷,然后把陰陽幡、不老蠱交給他。
“這是徐福留下的東西,你看看有沒有用。”
蘇兼心中大喜過望,他已經將丹方參透,但在實踐中屢屢受挫。如今能有活例,是再好不過。
“多謝城主,如能讓白蔻化身為人,那你的傀儡也定能……”
小枝說:“我就沒必要追求這個了。”
當了人,她還怎么變身鐵傀儡噴火?
她帶著陸長光,把徐福的船拼了回去,每一塊木頭茬子都擺好位置,分毫不差。這艘船就放在連山城邊上,半固定在海底,滄桑奢華的氣息撲面而來,瞬間給石頭城增色不少。
“這樣行了嗎?”陸長光問她。
“行。”小枝認真說,“好看的。”
以前的人,有這么好的手藝,這么漂亮的船,卻非要拿來做喪心病狂的事情。
想不明白啊。
就像無懷,有哥哥,有姐姐,卻執迷雷澤之跡,最后親手毀掉華胥。
長生不朽,和“我究竟是誰”,真的比眼前擁有的一切重要嗎?
小枝回望連山城。
楚臣在她的碑上寫負債情況,蘇兼起三十鼎同時煉丹,白蔻一邊搗藥一邊哼歌,隱圣姐弟躺在她的宮殿上方睡覺。
還有她的鶴,奔奔走走,忙忙碌碌,嘴角卻總噙著笑。
“連山城真好啊。”小枝感嘆。
“你也挺好的。”陸長光說,“至少,你配得上它。”
沒多久,靜謐美好的場面就被打破了。
李如意驚慌失措,從海面上下來,捧著支傳訊令說:“神、神山聯系我們了!說是……要跟我們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