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北斗星陣的光芒亮起,空棺之中生機愈演愈烈。
小枝迅速斂息,貼墻藏匿,避免被星光直照。
只見涂在棺材頂上的尸油漸漸匯攏,化作一團黏糊糊的東西。星光忽然一滅,又全部集中到這團粘液上,粘液抽搐著,越來越凝固,顏色也越來越深。
它呈現出接近“肉”的顏色。
那股生機越來越濃烈了。
小枝隱約意識到什么,沒有出手阻止。
這是一場復生儀式。
在孫武墓中,還能復活誰?當然是孫武。
小枝來這兒也是為了復活孫武,所以目的不矛盾,她也就沒有動手阻止。
星光明滅,這團“肉”逐漸有了人的形狀。
小枝心情激動,看著它長出軀干,伸出四肢。它的體型有一點大,軟得跟沒骨頭似的,在地上不停抽動。漸漸的,它的樣子更加細膩了,手腳上長出來指頭,頭頂也變得濃密,更濃密,越來越濃密。
……好像有點過于濃密了。
黑色的細軟毛發,逐漸覆蓋了它的全身。
小枝漸漸意識到事情不對。
那團“肉”的背上,破出小小一個肉芽,轉眼它就展開變成了翅膀。然后它甩甩頭,黑色皮毛下,露出兩只赤紅色眼睛。
這不是……鎮墓獸嗎!?
小枝目瞪口呆地看著它。
鎮墓獸很快適應了鮮活的身體,抖著腿從地上站起來。它眼中冒出兩道紅光,像刀子般劃過空氣中,留下縷縷火焰。
一轉眼的功夫,整個墓室都燒著了。
小枝連忙退至墓室門口,發現卻邪使下來看上一遭,竟然又加固了禁制。
而且這禁制是從外面布下的,她在里面很難打開。
此時又一道紅光飛出,直接射向她所在的位置。
小枝只得側身躲避,借著枯木訣斂息,藏身墓中雕塑后。
鎮墓獸的身子越來越大,骨骼噼里啪啦作響,眨眼就從幼獸變成了巨獸。它站在墓中俯瞰,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雕像后的小枝。
一聲震耳欲聾的嚎叫響起。
鎮墓獸狠狠拍爪,一道裂紋直接蔓延到小枝腳下。
她踮足后撤,橫劍相擋,地上土刺拔地而起。劍光正中土刺,瞬間泥沙四濺,刮過臉頰,像刀鋒般刺骨。
小枝被沖力撞到墻壁上,背后伸出柔軟枝條,一曲一伸,直接將她彈回去。
“離式,行璽!”
最快,也是最簡潔的一劍。
小枝高高躍起,從上而下,劍光從一點,到一片,最后充斥了鎮墓獸的視線,不留一絲余地。
怒號與嘶鳴同時響起!
鎮墓獸抬爪擋劍,生生被逼退半尺。
二者之中一股颶風沖天而起,劍氣與音浪滾滾蕩開。
鎮墓獸赤目圓瞪,一時間竟不知道眼前的是人還是劍。
“合式,行璽!”小枝輕喝一聲,目下空清。
視線指引劍光所向,一氣貫穿!
鎮墓獸哀嚎聲更加凄厲,它搖頭擺尾,被劍光傷得皮開肉綻,卻沒有流一絲血。
它流出了尸油。
濃烈的腐臭味侵蝕著嗅覺,小枝心下一突,感覺有些詭異,于是一擊即退,沒有戀戰。
鎮墓獸迅速退后。
星光點點,北斗七星陣將鎮墓獸籠罩在內。七星按照玄妙的軌跡移位,回生之氣逐漸消失。
在星光照耀之下,鎮墓獸渾身發青,皮肉堅硬,竟然變成了墓門口那種青銅鎮墓獸。
小枝微訝,試探著拔劍一斬,劍光瞬息間穿透星光,刺向鎮墓獸。
它仰頭咆哮,目中赤光折射在四壁之上,墓室燃燒得更加劇烈。
劍光擦著它的頭飛過,削掉一只青銅耳朵。這只耳朵落在火焰中,融化為銅水,北斗七星再度移位,星光之下,銅水回流到鎮墓獸身上,又漸漸匯聚為耳朵。
看來只能一擊將它擊破。
小枝屏息凝神,瞳孔中倒映出雪亮劍光,腦海中閃過一幕幕山川河流。
劍光似春風化雨,寒意綿綿而起,滲入四下,火光被壓滅不少。
小枝這才立劍出招:“離式,星虹!”
一劍星光壓下北斗七星陣,直接將青銅鎮墓獸照穿。它渾身溢彩流光,皸裂出光芒的紋路,很快就破損崩坍,化作一堆青銅碎片落在地上。
北斗七星陣仍在默默運轉。
靜觀之下,這青銅巨獸一寸寸融化為銅液。后來,銅液顏色也漸漸淡去,變為最初的尸油顏色,深黃色,透出一股濃烈的腐臭味。
北斗七星移位,這尸油又變化為鮮活的鎮墓獸,威風凜凜地站在小枝面前。
小枝總算看懂了北斗七星陣的作用。
它能移轉星位,匯聚尸油,把尸油變成活的鎮墓獸。等活的鎮墓獸瀕死,再移轉星位,把它變成青銅鎮墓獸。如果連青銅鎮墓獸都被打碎,那就重新將其化為尸油,再從頭開始。
這么打下去,沒完沒了了。
得先破陣。
小枝觀察著北斗七星陣,星光從五十座棺中放出,其中最亮的七顆就對應著北斗七星。
陣型變化時,棺材不動,但是棺材上的亮光不同,從而形成不同陣型。
小枝皺眉算著幾個棺材的位置,手指撫過劍刃,水一般的光華傾斜下來。
鎮墓獸還在沖她咆哮,整座墓室都轟隆隆作響,但是也正因為外面的禁制,這些聲響根本傳不出去。
“合式,星虹!”小枝輕喝道。
墜落在地的星光又紛紛掠起,匯聚成銀河,將剛剛化為活物的鎮墓獸斬殺。
北斗七星陣變化,小枝轉手立劍:“離式,世主身!”
星光變化在她眼中都形成清晰的軌跡,每一種陣型變化都重疊在一起,每一絲光芒流動都被她捕捉在眼底。一閉眼,再睜開,即將成型的陣法就已經烙在她的心頭。
她抬手一劍飛去,將“北極星”棺木打碎。
光芒斷裂,陣型瞬間破碎。
剛剛被斬殺的鎮墓獸沒能再恢復。
它一半青銅,一半血肉,倒在剩下的四十九座棺材中間。
小枝走上前查看,發現它體內有一個骨灰匣。
骨灰匣上封一黃紙,上書一字——“兵”。
圣意濃烈到了極點,小枝抬手去觸碰,都覺得皮肉緊繃,痛得像伸進油鍋里炸了一遍似的。
她揣上骨灰盒,想要開墓門出去。
但門上禁制是卻邪使從外面布置的,如果被破除了,肯定會驚動他們。剛才在祠堂制造混亂,說不定這會兒神山已經調人過來了。
怎么辦呢……
小枝想了一會兒,目光落在手里的骨灰盒上。
“先打開看看再說。”小枝把骨灰盒上的黃紙揭開。
一股微風從盒中吹出,她連忙掩面,怕自己吃到骨灰。她的感官漸漸有些變化,周圍的風帶腥味,很濕潤,回蕩著奇怪的浪聲。
小枝放下手,面前竟然是海邊。
她還能遠遠看見日月島的輪廓,這里是東海,一處無名島嶼上。
手中的骨灰盒已經不見了。
她只捏著張黃紙,上面的兵字也正在逐漸消散。
“我終于知道宋機怎么會消失了……”
在過五關、斬六將,拿到“孫武的骨灰盒”之后,很少有人能忍住不開。
一開就中計了。
這骨灰盒,和起死回生的陣法一樣,都是幌子。
只要把它打開,就會被隨機傳出墓外。
如果沒猜錯,骨灰盒上下應該貼了兩張黃紙,一張寫著“兵字”,一張寫著“圣”。
另一張是被宋機撕掉的。
至于他去哪兒了,小枝也不知道。
“那就沒辦法了……”
小枝小心地收好黃紙,準備讓陸長光研究一下,看能不能順著黃紙上的陣法,找找宋機可能所在之處。
她認真記好自己落腳的地方,然后迅速飛回南海。
孫武墓算是白去了。
回連山城之后,小枝才知道,陸長光給她準備了一個非常厲害的東西。
“陸叔,你看看這張黃紙上的陣法……”
“看什么黃紙,你來看這個!”陸長光把她拖進自己的鍛造廬中,里面放著一座人像。
這座人像是石質的,側臥著,雙手環膝,如嬰孩般沉睡。
陸長光手藝出眾,把他的面孔雕刻得栩栩如生,正是傀儡核心中那人的模樣。
他的眉骨略低,稍顯陰柔,雙頰消瘦,眼睛狹長,衣著裝飾看起來古典繁復,貴不可言。
小枝愣神:“這是什么……”
“我用五行離解術,無法鑄造傀儡。但卻可以洞悉它的輪廓,把它的樣子雕刻出來。”
“他的樣子我已經知道了,像蜀山的‘公子胡亥’,而且比他年少。”
“那你知道這個嗎?”陸長光又從儲物袋中掏出一物。
是一只石刻的梅花鹿。
小小的,沒長開的樣子,身上的斑紋都很淺,絨毛都刻得生動無比。眼珠子嵌了黑曜石,折射出光芒,靈動鮮活。它蜷腿坐著,眼睛半閉,看起來十分閑適,很惹人憐愛。
“謝謝陸叔!”小枝喜不自勝,接過靈鹿說,“你還記得給我刻玩具呢。”
陸長光一把奪回小鹿,劈頭蓋臉吼道:“什么玩具,什么給你!這只鹿是放在這兒的!”
他把石鹿往石頭人身上一比,小鹿端端正正地被放在石人手臂中間。
這么一看,傀儡是抱著小鹿,蜷縮側臥的。
“你是說,里面還有只鹿?”小枝怔然道。
“對。”陸長光神秘兮兮地說,“而且這只鹿,從外面看不見輪廓,用真氣也感覺不到。但是當我用五行離解法,嘗試仿造里面的傀儡時,卻不小心把它也仿造出來了。”
小枝把梅花鹿拿下來,端詳半天。
“這有什么特殊寓意嗎?”
“自然是有的。”
自古以來,“鹿”就喻指帝王的統治地位。
有一句話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也就是說大秦的統治已經傾垮,現在天下將共同追逐其失落的帝王權柄。
南靈北咎的萬載征戰,正是從“秦失其鹿”開始的。
“此人樣貌肖似秦二世,又懷抱幼鹿,其來歷恐怕足以震驚天下。”
陸長光摸了摸鹿頭,眼珠子一轉:“要不然這樣,你把蘇兼支開,我去把傀儡核心里的人偷出來。”
“你壞點子怎么這么多?”小枝怒道,又忽然壓低聲音,“那白蔻怎么辦?”
“她肯定跟著蘇兼啊。”
小枝還是不敢干壞事。
蘇兼掌控著她這具傀儡的命脈,萬一哪天給她一粒不老藥,把她變成人了,她還怎么噴火?
“不行,我去問問。”
小枝決定坦誠相告。
臨走前,她把孫武墓里的黃紙交給陸長光,讓他好好看看。
蘇兼的藥廬,最近一直沒開張。
除了受致命傷的,其他病人他一概不見。
小枝只得,他正忙著跟剛剛變人的白蔻你儂我儂。
據說兩人準備生孩子,連山城馬上要迎來下一代了。海國那邊如果再爭氣點,混血下一代也有了。要是給龍寶寶找只小母龍,那護城靈獸下一代也指日可期……
“城主?你怎么來了?”
小枝正美滋滋地想著,耳邊忽然傳來蘇兼的聲音。
他和白蔻在一起搗藥,見了她就連忙起身相迎。
“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小枝把陸長光的發現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說清楚之后,蘇兼陷入沉思。
白蔻見他為難,便勸道:“公子,既然此事與天下興亡相關,就不要再固執了。況且傀儡核心是城主帶回來的,本就應該由她處置……”
蘇兼聞言,歉然道:“抱歉,城主,我這就把傀儡核心給您。”
小枝搖頭暗嘆,看來以后還是得跟白蔻打好關系。
她把傀儡核心抬到陸長光這兒,正準備讓他剖開這東西試試,結果卻發現鑄造廬已經人去樓空了。
爐火通明,里面還放著未煉完的毛坯。
桌上有幾本典籍打開,都是秦史,應該是為了研究“秦失其鹿”而找的資料。
這里一切如故,卻少了件很重要的東西。
“我給他的黃紙去哪兒了……”
小枝四下張望,并沒有找到。用定無觀看一遍,仍蹤影全無。她懷著最后的希望,把陸長光遺留的爐火熄滅了,可里面沒有黃紙灰燼,只有他用五行離解法點燃的一簇火苗。
小枝鎮靜下來,從陸長光架上取一個玉瓶,把這簇火苗收進去。
五行離解法還在運轉,就說明他人沒事。
只不過和宋機一樣,他也被孫武墓里的機關弄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