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得等他們走了,江溈才好開始處理。
所以小枝跟他僵持時,他是很不耐煩的。
“快點,你們走了我好去昆侖。”
小枝腦子里轉得飛快。
她必須在江溈動手前,想個理由出來說服他。
“昆侖侍劍人在找我。”小枝忽然靈光一閃。
江溈點頭:“我知道。”
“他找我是因為……”小枝努力思考理由。
“是因為他這里……”江溈指了指自己太陽穴,“不太正常。”
他怎么能說出這種大實話!
小枝驚住,思路都被他打斷了。
“呃……”小枝心一狠,只能出賣宋機了,“其實,除了我們還有別人回到秦末。那人是奉后代侍劍人之命來的,身負不少至寶,你們找不到他。”
江溈知道她是要討價還價。
“找不找得到不由你說了算,等送走你們兩個,我會自行處理。”
江溈說著就抬手往陣中一指,蜀山神劍上的游龍飛出,張口噴出一股霧氣,將小枝和陸長光推進去。
陸長光掉進陣里消失不見。
但小枝反手一劍,破圣之力正好與游龍相撞。兩股氣息猛然沖開,整個密室都搖動不止。小枝被反沖出去,正好避開了陣法發動的時機。
待光芒散盡,小枝背靠著墻壁委頓下來,面前的蜀山侍劍人神色陰沉至極。
他手一招,游龍回到劍上,同時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攝起,讓她動彈不得。
小枝輕喘一聲,將手按在心口銀鎖上。
密密麻麻的黑色紋路蔓延開來,游龍警覺地盯著,但是沒有什么敵意。
江溈太接近“共情”這個境界了,小枝很難分清劍的反應是來自神劍本身,還是來自他。萬一放松警惕,反而被他捅一劍就不好辦了。
“你是真不怕死……還是說……”江溈忽然逼近,劍尖指著她按心口的手,直接穿了進去。
小枝痛苦地叫了一聲,游龍探頭探腦地看,爪子剖開她心口,看見里面的銀鎖,又飛快地竄了回去。
“原來是個傀儡。”江溈冷哼一聲。
他取了個功德凈瓶,取沾染圣意的水洗劍,然后才將其收入鞘中。把劍收回去之后,他眉頭還一直緊皺著,好像覺得很臟。
小枝血都要氣吐出來了。
她說:“你有本事別用劍,徒手撕了我!”
“你這請求我倒從未聽過。”江溈后退了兩步,躲開她噴出的血沫。
小枝見他又想掏瓶子洗,也不知哪里來的勁,整個人都撲了上去。
江溈輕易避開,將功德凈瓶里的水當頭澆下。
小枝薅了一把濕淋淋的頭發,心說回去之后非得把他墳頭給刨了不可。
“跟我去昆侖看一眼。”江溈拿出另一個功德凈瓶,又澆了她一頭,“回來之后,陣法差不多重新準備好了,你必須走。”
小枝只能屈辱應下。
刨墳頭,刨墳頭,回去就刨他墳頭。
江溈辦事效率極高,這點和謝迢如出一轍。
蜀山內務、昆侖拜帖,還有下通牒給陰陽家魁首,讓他們將三千人丹的全部信息上報。
這一切在短短半柱香內就處理好了。
“仙尊,請問昆侖侍劍人怎么稱呼?”臨行前,小枝問江溈。
“你稱仙尊就好。”江溈瞥了她一眼,道,“別去招惹他。”
“夢生子前輩現在也在昆侖嗎?”小枝好奇地問。
“你還知道夢生子?”江溈思索道,“他早下山了。這位前輩學究天人,但心術難測,以后再見恐怕是敵手。”
他說得可太準了,小枝懷疑他看陸長光神念時作弊。
“拂月公子呢?他以后會繼承昆侖?”
“不出意料,應是如此。若是盛世,此子倒能有幾分作為,但若照你所說……此后萬年將有戰事,我就不知道他會向著哪邊了。”
這……也太準了吧。
“嗯……”小枝還有好多想問的,“那北鎮初亭呢?他在哪兒?”
“不知道這么個人。”
看來初亭比謝迢、拂月年紀小一點。
小枝心里猶豫了一會兒,又問:“謝迢呢?”
“道遠?”江溈忽然一怔,看向小枝,眼睛閃亮,“你跟我說說他后來怎么了?是不是特別有出息?我一眼就覺得這孩子要成材的,雖然現在還不顯……”
“他繼承蜀山了。”小枝老實交代。
這顯然出乎江溈意料。
他雖然覺得謝迢不錯,但是還遠沒到能繼承蜀山的程度。
“亂世來襲,以一己之力撐起人族。”小枝繼續道。
江溈面色沉下去,低聲道:“確實像是這性子。”
小枝淺淺地應了一聲,沒有多說。
“沒人幫他嗎?”江溈又問。
“有吧……”小枝不清楚,“蜀山不都是他的人嗎?”
“他身邊沒有人嗎?”
“啊……”小枝恍然,“你問這個啊?天陰君跟他關系挺好的。”
可惜,拆了忘姑之后,這關系一直有點僵硬。
江溈又嘆氣。
“他把你給怎么著了?”
小枝搖頭不答。
“你唯獨問他時,心中含憤。”
小枝笑道:“仙尊還有他心通呢?”
江溈想說什么,正好這時候他們到昆侖了。
他往小枝身上打一道劍氣,讓她跟緊自己。
小枝也并非喜歡怨天尤人的人,問拂月時,她心里都是沒多少想法的。
問了就問了。
但是問起謝迢,多少含憤。
她在雪地里走了很久,江溈的身影擋住刺目的白光。
她想到,她其實不是恨謝迢要殺她。
這世界上想她死的人多了去了,她也恨不過來。
她是恨謝迢救了她。
救了她,
又要殺她。
昆侖風雪越來越大。
上了拜帖,竟然沒有人來迎接蜀山侍劍人。這里的效率和萬年后一樣低。
江溈懶得等,直接帶她往深山中走。
小枝看著眼前單調的景象,想得越來越多。
因為謝迢第一次救她救得太及時了,完完全全有如神降,所以后來他每次趕不上,她就有些憤然。
其實這有什么好氣?
她自己也一樣把事情解決了。
“快到了,你跟上。”江溈忽然出聲。
“嗯。”
前頭有一處凹陷,可以通往山脈深處。
“昆侖侍劍人沒在嗎?”小枝四處張望。
“不管他。”江溈皺眉道,“先去看一眼。”
這處地道的結構與大巢窟很像,曲曲折折,淺層是冰壁,里層則是石壁。游龍往前照亮隧道,引著方向,還時不時回頭看他們一眼。
“這是活的嗎?”小枝忍不住問。
“嗯。”江溈道,“神劍都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把他們當做人看就好了。”
“那個是劍靈?”小枝指著龍問。
龍似乎覺得她很不禮貌,口中噴了股氣出來,飛快地往前飛去。
江溈拂袖把小枝的手指按下去:“不要這樣指他。也不可把神劍真靈比作劍靈。”
他告訴小枝,真靈是鑄造神劍的上圣所創,具有與圣人一模一樣的品格,圣潔不可侵犯。
這么說小枝就懂了。
不周劍是伏羲鑄的。
難怪一直對她愛答不理……
“蜀山神劍是哪位圣人鑄的?”小枝悄聲問。
“不要再問了。”江溈揉著眉心說,“你話多得我頭疼。”
他表現得太隨和,小枝甚至都要忘了他是蜀山侍劍人,是當今修道界領袖。
“你人真好。”小枝誠懇地說,“比后來的謝迢、拂月、初亭那些真仙好相處多了。”
“嗯。”江溈居然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很坦然地接受了這個贊美,“還可以吧。你不要惹我生氣就好。”
很快,二人抵達山腹。
山腹間有一個向下的空洞,非常之深,見不到底。
鎮山石不是直接壓在這個空洞上的,而是懸在上空的。如果用真氣看過去,就會發現,它周圍垂下了柵欄似的金光,將空洞牢牢封住。而且這金光不是靜止的,它像瀑布似的不斷流瀉,一圈一圈地繞著石頭,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小枝不能用真氣,她只看見一塊黑黢黢的大石頭懸在上面。
但是她能感覺到磅礴的圣意。
幸好這圣意十分凝練,全部都禁錮在鎮山石與下方空洞里,沒有外散,否則她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
江溈靜默垂眸,一道金輝從劍上游蕩開,龍影驟然漲大,照亮整個空間。四壁光滑的石頭上,都映出盤龍紋云的劍紋,蜀山神劍緩緩出鞘,劍光不是一道,而是成千上萬道。
小枝視線中的每一處都被金色點亮。
她知道,神劍所在的地方,會留下與之一模一樣的劍影。
眼前這成千上萬道,就全部都是蜀山神劍的劍影。
“我能帶一道劍影走嗎?”小枝問。
江溈淡然看了她一眼:“說了不要惹我生氣。”
他走上前,以神劍圣力查看鎮山石。
石上久久沒有變化。
“沒什么問題。”江溈收劍,看他神情,不是放松了警惕,而是越發懷疑,“昆侖說鎮山石有異動,眼下查看又沒有問題……這可不對啊。”
“去看看人丹?”
“走。”
正好,這時候他收到陰陽家給的回信。
“三千人丹是用童男童女煉制的,這里把每一個孩童的來歷都詳細說清了。”
江溈冷笑:“陰陽家有備而來啊。”
小枝也明白他的意思。
三千人丹,至少得有三千個人,還遠遠不止,因為煉丹是有失敗率的,所以之前肯定準備過至少五千童男童女。這五千人,多少會有些來歷不明,或者來歷不正的。
現在陰陽家把他們每一個的來歷都講得清清楚楚,就很不正常。
說明他們早有準備,防著了神山質問。
兩人轉瞬離開鎮山石,前往地面藏藥丹房。
中途,忽然有幾名昆侖長老奔來。他們背后還跟著一群凡人。
“江溈仙尊!江溈仙尊!大事不好了!”這幾人臉色煞白,跟在他們后面的凡人更是臉色煞白,嘴唇顫抖。
小枝腦海中閃過一句話,歷史的車輪緩緩轉動……
“帝星隕落了!”
聲音顫顫巍巍地,落在了雪面上。
一名長老在江溈面前跪下。
緊接著是第二名,第三名,后面的凡人更是倒了一片,五體投地,渾身冷得發顫。
所有人齊齊跪下,寂靜中有人抬頭,顫聲道——
“請……請仙尊指示。”
死個把皇帝,對于侍劍人來說不是大事。
他們活得長,一生中要見證無數代帝王興衰。
但如果這個皇帝的死期不該是現在,事情就大了。
而且……
江溈深吸一口氣。
“還沒有立嗣……”
小枝一怔。
帝王立嗣,確實是要跟神山討論的。甚至,不止是帝王,其他一些比較重要的王朝棟梁,在確立繼承人時,神山都會干涉。
小枝記得以前鎮南王立嗣,就找謝迢商量過。
“秦二世有哪些子嗣?”小枝問。
江溈這會兒已經沒空跟她說話了。
“回蜀山,召集其他四方侍劍人,然后讓卻邪使去咸陽戒嚴。”他拂袖吩咐道,“還有,記得把陰陽家那幾個亞圣給我找來,全部控制住。”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小枝身上。
“你真得回去了。”
小枝被他提回蜀山,按著頭塞進了陣法當中。
她又經歷了一次漫長又頭暈目眩的墜落。
重新睜眼時,面前是陸長光的胖臉。
陸長光拍著胸脯,淚光閃動:“你可終于回來了!我還以為你要提前一萬年死在神劍之下呢!”
他這話怎么聽怎么不舒服。
“隱圣呢?”
“消耗過大,回去休息了。”
“那就去把詩圣找來!”小枝手忙腳亂,以最快速度把北斗七星陣重新擺出來,“我們再回去一趟!”
“……什么?”
“帝星隕落了!”
陸長光一把將她拉住:“等等,不要緊的,侍劍人肯定已經處理好了。你看我們現在,歷史不是完全沒有變化嗎?”
小枝愣了一下。
確實,歷史沒有變化。
遠在萬年前的江溈,肯定已經把后續的一切都處理好了。
“我再悄悄回去一趟。”小枝還是堅持,“我已經知道,謝迢讓宋機回去觀察的東西到底是什么了。”
陸長光見她意已決,也不再勸,兩三下幫她布置好陣法,等李冕一來就將其啟動。
“你可別出事啊。”陸長光擔憂道。
小枝點頭,又一次消失在陣中。
這短短半柱香時間,秦末歷史又推進了好幾個月。
此時,已經是天下大亂,紛爭四起了。
宋機仍沒有回去。
小枝只得他在等什么。
秦失其鹿,引天下共逐之。
他在等的,正是帝星隕落后,出現的那只“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