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女歇斯底里的哭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時間,中間有幾次差點哭背過氣兒去,要不是旁邊的守衛,及時的打斷了她幾次,讓她能有個緩和的機會,她很有可能就會撅過去,到時候,還得麻煩金苗苗來搶救。
柳氏女哭得兩只眼睛都腫起來了,本來眼睛就不大,這么一來就只剩下一條縫。
雖然身心都很疲倦,但她這一次好像是要把積壓數十年的委屈、內疚、恐懼以及不甘都徹底發泄出來,完全不顧旁邊的人,痛痛快快的、肆無忌憚的哭了一場。
柳氏女哭完之后,緩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雖然她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但也沒有太強烈的波動。她覺得自己發泄一通之后,壓在心上多年的石頭總算是挪開了,此時此刻,倒是有了輕松的感覺。
過去的數十年,她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因為照顧各種人的情緒,漸漸的迷失了自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應該有什么樣的感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實的存在于這個世上。
她為了自己的娘家,為了自己的夫家,為了在乎自己的人,把真實的自己隱藏起來,把真實的情緒都壓在心里,一點一點的積攢成現在這個程度。其他的事情倒是還好,但每次遇到跟年少時有關的人和事,她除了逃避,除了否認,再也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似乎只有這樣做才能麻痹自己、欺騙自己,讓自己忘掉曾經經歷過的那一段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但午夜夢回,偶爾想起往事的時候,她又有些恍惚,實在是騙自己騙得太久了,她都不確定自己和寧王殿下的種種,到底是真實發生過的,還是她臆想出來的。
不過,現在終于可以發泄出來,才感受到她心里那種很真實的痛楚。
“不好意思,我太失禮了!”因為哭了太久,柳氏女的嗓子都啞了,喝了幾口守衛遞過來的誰,稍稍緩解了一絲的不適,但還是很不舒服,她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既然怎么躲,都是躲不開的,那就不躲了。”她看看欒家主,“很抱歉,之前沒有跟你說過這些,其實是擔心你知道之后會不開心的,也擔心你會因此受到我的連累。”
“連累不至于,但不開心是真的,哪怕是現在我知道了,也不是很高興。”欒家主看了看自己的夫人,“你現在喜歡寧王殿下嗎?”
“不!”柳氏女輕輕搖搖頭,“現在已經不了,提起他,只是有些遺憾。”
“哦!”欒家主想了想,“換句話說,當年是真心喜歡寧王殿下的,對不對?”
“老爺,你也是西京城長大的,對那個時候也是很清楚的,整個西京城的小姑娘都是喜歡他的,沒有任何人是例外的。”柳氏女重重的嘆了口氣,輕輕笑了笑,說道,“是,我是喜歡過他,以前只是湊熱鬧的喜歡,后來成為準寧王妃,跟他接觸了一段時間,他確實是個好人。寧王殿下是先帝最小的弟弟,長得很好看,人又非常有禮貌,學識也是出眾的,除了身體稍微弱一點,其他的都可以是完美。這樣的人,被小姑娘們喜歡,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在寧王殿下之后,西京城也出現了不少年輕貌美的公子,但跟寧王殿下相比,那就是相形見絀了。”
“他這么厲害的嗎?”薛瑞天摸摸下巴,“年輕的時候,這么的招搖?”
“也不算是招搖,都是自發的。”欒家主想了想自己小時候在西京城的那段日子,輕笑了一聲,說道,“我記得的,寧王殿下確實是整個西京城的小姐們最鐘情的對象,如果我沒記錯的,每次寧王殿下出門,西京城的街區都是非常熱鬧的,城里的那些大家小姐們,每一次都是盛裝打扮出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們要去參加什么宴會。每次寧王殿下必經之路的兩側,那些小姐們都會聚集在一起,只為了看他一眼。”回想起寧王殿下出門的那個畫面,他忍不住搖了搖頭,結果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的他忍不住呲牙咧嘴,緩了好一會兒,說道,“想想當時的那個盛況,還真是記憶猶新的的。就算是今天皇帝陛下出巡,怕是都沒有那樣的盛況。”他看看柳氏女,“所以,夫人也是其中之一?也去街邊湊過熱鬧?”
“不是總去,偶爾會去看個一兩次,是陪著小姐妹一起的。老爺知道,我不是愛湊熱鬧的性子,這種熱鬧,也是能不去就不去的。偶爾去一次,不過就是因為小姐妹磨了很久,才不得不答應的。”柳氏女嘆了口氣,說道,“只不過,自從我被選定為寧王妃之后,身邊的小姐妹就不跟我走動了。”
“為什么?”紅葉托著自己的下巴,很認真的聽著柳氏女的講述,聽到這里的時候,忍不住開口詢問,“你被定下來了,不是更應該跟你走得近一些嗎?如果和你走得近,沒準兒就有機會看看寧王殿下了。哪怕成不了王妃,能接近一下也是好的,不是嗎?”
“這位將軍想得通透,但一般的女孩子是不會這么想的,她們的嫉妒心,可是非常厲害的,哪怕是多年的摯交,說嫉妒你,就會嫉妒你,甚至抱團欺負你,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后來,我跟寧王殿下退婚,嫁入了欒家,她們也沒少登門,說是來祝賀的,不過就是來看笑話的。幸虧我和老爺成婚不久之后就離開了西京城,若是久久的住在那里,怕她們會笑話更多了。”
“為什么?”
“就像剛才兩位大人說的,她們覺得自己長得比我好,家世比我好,卻被我比下去了,很不甘心。”
“哦,那就沒有辦法了。”紅葉一攤手,“這就是命,她們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家沒有搭上太皇太后這艘船,沒能讓太皇太后青睞。”
“大人說的話,以前是我萬萬不會承認的,年輕的時候,覺得自己不比什么人差,也是自己憑本事贏得了太皇太后的喜歡,現在想想是真的太天真了。無論是我,還是我家老爺,又或者是欒柳兩家,都是在太皇太后的這局棋里,我們都是棋子罷了。”
“這個是當然了,自從你們兩家上了太皇太后的船,你們就是她的棋子。她活著的時候,可以給你們庇護,可她已經故去了,庇護就完全消失了。還是那句話,你們的主家是信任太皇太后的,但未必會信任你們。”
“這個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都已經活到這個歲數了,當了一輩子的棋子,也就不在乎這些了。”柳氏女又咳了兩下,喝了兩口水,謝過給她送水的守衛,繼續說道,“我之所以說這些,就是因為怎么騙自己,也是騙不過了,既然騙不了,不如說出來讓自己痛快痛快。”她輕輕嘆了口氣,“父親什么時候被綁上太皇太后這艘船的,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有一段時間,父親提起寧王殿下的次數明顯多了,現在想想,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慢慢讓我對寧王殿下開始傾心的。”
“都說什么了?”
“就是夸他啊,夸他非常好、各種好,說什么寧王殿下的年紀雖然不大,但看問題卻是一針見血,非常有見地。只不過,偶爾會顯得比較激進,不夠穩重,但若是假以時日好好的磨練一番,日后也是一代賢王。”柳氏女淡淡的笑了一下,“我父親說的不夠穩重,應該就是他隔三差五的就要跑出去玩一下,跟如今的陛下倒是很像。”
“說起來,如果沒出那些事情的話,寧王殿下確實是可以成為一代賢王的。”
“欒家主對寧王殿下也很仰慕?”
“不,不!”欒家主輕輕搖搖頭,笑了笑,說道,“應該是欽佩,我和他年紀相仿,他已經參與朝堂大事的時候,我對掌家一事還不是很熟悉,手忙腳亂、焦頭爛額的。那個時候,家里的事情很多,大哥又常年臥床,所有的事情都壓在我的身上,壓力非常的大。但相比之下,寧王殿下那個時候已經上朝議政了,他提出來的建議或者想法,都是很利于民生的。”他看看柳氏女,又看看其他的人,“其實,我偶爾也會在街上遇到寧王殿下,甚至有一次,我們還攀談了一小會兒。”
“老爺,你……從來沒有提過。”
“夫人,每個人的心里都是有秘密的。”欒家主看看柳氏女,安撫的笑了笑,說道,“你不愿意跟我說寧王殿下的事情,是擔心我吃飛醋,是害怕我心里對你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其實完全沒有這個必要的。那樣的一個人,惹人喜歡也是理所當然的,我只是跟他聊過一次,就覺得這個人很值得的。”
“寧王殿下知道你這么評價他,應該會很開心的。”沈茶輕笑了一聲,“來自對手的贊揚,才是最高的評價,能征服得了對手,他此生無憾。”
“你們都聊什么了?”
“聊一聊做的都是什么買賣,利潤怎么樣,商稅高不高之類的,平日有沒有什么困擾。”
“他問的是這些?”
“嗯!”欒家主看到所有的人都很驚訝的看著自己,忍不住笑了笑,“怎么都這么驚訝?他年紀不大,上朝時間不長,都隱隱有一番賢王之名,可不是憑空來的。他喜歡混跡市井之間,不過就是想要了解百姓們的生活,在上朝的時候,做到言之有物罷了。”
“這倒是寧王殿下的風格。”
“是啊!”欒家主笑了笑,“認真說來,我們這些商人確實是應該感謝寧王殿下的。”
“為什么?”
“現在商鋪所繳納的稅費,其實都是寧王殿下制定的。”
“是這樣的嗎?”金苗苗轉頭看向沈昊林、沈茶和薛瑞天,看到他們仨也是一臉茫然,“完全不知道啊!”
“因為你們不是商人,所以不關心這個,也是很正常的。”欒家主笑了笑,為幾位大將軍解釋道,“他曾經上過一個折子,說商家的利潤雖然很高,但朝廷征收的稅銀也是很高的,而且無論是大商還是小商都按照同一個標準,這是非常不合理的。”
“這個……”薛瑞天想了想,“我好像真的聽過,說寧王殿下走訪了西京城大半的商鋪和游商,才確定下來的一個條陳。說這樣做對小商販很不友好,會帶給他們很大的壓力,朝廷應該廢除現在商稅的征收方式,設置一個標準,按照商家收入的高低、按照收否有固定的商鋪來判定,而且,每年都要判定一次,避免有存在偷稅漏稅的情況發生。”
“沒錯,我和寧王殿下聊的也是這個。”欒家主笑了笑,“當時我也只是隨口抱怨了一下,沒想到寧王殿下就放在心里了。拋開我們各自的立場不說,他確實是一個能力很強的人。”
“那后來這個定下來了?”
“對!”欒家主點點頭,“而且比之前設想的還更細一點,整體有兩個大類目,一類針對有固定商鋪的,一類針對走販游商的。比如我們這種有固定商鋪的,一共分為五個檔位,是按照每年收入的高低來確定的。另外一類就是走販游商,我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劃分的,但稍微打聽了一下,他們比之前繳納的稅費要低了七八成。”
“這是個好事!”薛瑞天點點頭,“如果這樣分開繳納的話,各自的壓力就會小一些。”
“是,像我們這樣的大商鋪如果想要稍微少繳一些稅銀,那么在定價的時候,就不能隨心所欲了,就要好好的想想。比如那些喜歡漫天要價的,大概就會變少了、變老實了。”欒家主輕輕嘆了口氣,看了一眼沉默了好半天的柳氏女,說道,“這樣一心一意為百姓著想的人,夫人會喜歡、會愛上也是理所當然的,不用對我覺得抱歉。如果我是女子的話,應該也會跟你一樣的。”
柳氏女聽到欒家主這樣的話,沒說什么,只是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