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從府衙回來后,尹屏茹一直有些惴惴不安,擔心賀家隨時會將陸清容從她身邊搶走。
如果說拿到放妻書后的尹屏茹,復雜的情感中夾雜著一絲欣慰的話,那就是她不用再擔心和女兒分開了。
陸清容當時就在尹屏茹身邊,探著小腦袋,也把放妻書上的內容看了個大概。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永無爭執。愿娘子和離之后,撫育幼兒,重梳云鬢,再嫁高門……
尹屏茹盯著那張紙,一直就那么目不轉睛地看著,仿佛要把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刻入心里一般。
之后她就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里,一整天都沒有再出來。
陸清容有些擔心,怕她出什么意外,便吵著聽蘭帶她在院子里玩,然后坐在離東廂房最近的抄手走廊旁,隨時關注著屋里的動靜。
陸清容知道,娘親心里肯定不好過。
雖然“和離”這兩個字,是最先從尹屏茹口中說出的,但那完全是形勢所逼,萬般無奈之舉。
世上總是有那么一些事情,明明非你所愿,卻是被你先說出來,最終如了別人的意。但即使時間倒流,你仍舊會說同樣的話,做同樣的決定。因為或許并非沒有更好的辦法,但你卻堅持著自己不愿舍棄的信念。
尹屏茹應該就是如此。
陸清容相信尹屏茹一定能挺過這一關,而以后的日子也會越來越好。
好在那放妻書上白紙黑字的寫了,以后她可以跟著尹屏茹,與賀家再無關系。
陸清容心里踏實了許多。
再看向院子里,亂哄哄帶著一群人正在摘香椿的尹子昊,也不再顯得吵鬧,反而給人一派生機的感覺……
陸清容的舅母顧氏,得知尹屏茹已經與賀楷和離之后,便決定帶著兒子和尹屏茹母女去京城找尹清華。
尹清華如今金榜題名做了進士,無論是備考庶吉士,還是等著外放,都還要在京城再待些時日。
顧氏原本是想等尹清華的差事定了,再隨他一同去上任。但現在這種情況,還是趕緊帶著尹屏茹離開濟南這片是非之地的好。
賀家送來放妻書的同時,還把尹屏茹的嫁妝也悉數還了回來。這副急著與尹屏茹撇清關系的架勢,看來是迫不及待要與邱家結親了。早點離開濟南,眼不見心不煩……
三日之后陸清容就滿周歲了,顧氏商量了尹屏茹,說好等陸清容過了周歲,就動身去京城。
陸清容周歲前兩日,尹屏茹決定帶她去城外的清潭寺進香。
一來,為即將滿周歲的陸清容祈求平安;二來,也為哥哥尹清華求得仕途順暢。
尹屏茹信佛。以前在賀家的時候,就常往清潭寺去燒頭香。
不過那時候因為賀家是官家,香火錢捐得也多,寺院行了方便,她才得以每回都燒到頭香。
今時不同往日,為了燒頭香,尹屏茹寅正時分就帶著陸清容和丫鬟聽蘭坐上了尹家的馬車,直奔城外的清潭寺。
陸清容根本還沒有睡醒,在馬車上一路瞌睡到了城外。
卯初三刻,尹家的馬車停在了清潭寺門前。
從車上下來,一股清晨的冷風吹過,陸清容總算徹底醒了過來,向清潭寺望去。
只見一片郁郁蔥蔥的蒼天古樹下,杏紅色的院墻坐落其中,綠蔭環繞之間,青灰色的殿脊隱約可見。
與前世去過的那些滿是游客、人聲鼎沸的名寺古剎想比,這里的確更像佛門清凈之地。
突然一陣聲響打破了這清晨的寧靜,陸清容轉頭望去,看到又是一輛馬車駛來,停在了清潭寺門口。
待看到馬車上走下來的人時,陸清容心中暗暗感嘆,真是冤家路窄。
邱沐云身著煙粉色繡金交領褙子,桃紅色百褶裙,頭發梳了墮馬髻,插著一根赤金鑲寶蝶簪子。
整個人金光閃閃的,與那日外院書房中的女子判若兩人。
尤其是她頭上的金簪,一縷晨光劃過,反射著刺眼的光芒,晃得陸清容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原來尹家姐姐也在這里,我還琢磨呢,誰居然能趕在了我的前頭!”邱沐云也看到了她們,嬌笑著說道。
尹屏茹客氣地沖她點了下頭,并沒有說話。
“哎呀,我差點忘了,您不喜歡聽我叫‘姐姐’的!”邱沐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不過,您真是有遠見,當初就說永遠也不會成為我的姐姐……說得還真是準呢!”
陸清容心中暗暗嗤笑,嫁給賀楷可真不見得是件好事,虧得她高興成這個樣子。
見尹屏茹仍舊不說話,邱沐云接著說道:“尹家姐姐今日來進香,是想求姻緣嗎?”
陸清容覺得這邱沐云有些太過分了。
但尹屏茹卻不以為忤,緩緩說道:“這次來清潭寺,是為了給我的孩子祈福的。”
說完,尹屏茹視線掃過邱沐云的腹部,繼續道:“想必邱小姐此行,也是同我一樣吧?”
邱沐云頓時紅了臉,面帶慍色。
陸清容則是差點笑出了聲,順勢盯著邱沐云的腹部看了一會兒。
她今日穿的褙子略有些寬大,倒是瞧不出什么來。
邱沐云很快恢復了常態,微笑地道:“聽聞尹家姐姐以往來清潭寺,都是要燒頭香的,今兒個不巧,恐怕這頭柱香要讓與我了!”
是不是頭柱香,尹屏茹其實并不十分在意。她只覺得這是心誠的一種表達方式,能燒上固然好,即使燒不上,也依然虔誠參拜。
邱沐云卻很是得意,自認為終于壓過了尹屏茹一頭。
其實今天這場碰面,并非巧合。
自打尹屏茹從賀府搬出來,邱沐云就一直派人盯著尹家的一舉一動。
上次她去賀府,在外院書房被尹屏茹不冷不熱地無視了一番,心中一直不忿。
今兒個一大早聽說尹屏茹要去清潭寺進香,她連忙梳妝打扮,緊趕慢趕地跟過來,就為了能在尹屏茹面前出口氣。
看著對面的尹屏茹不再出聲,邱沐云心里格外舒暢。
此時,一陣紛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幾十個護衛裝束的人,騎著高頭大馬,簇擁著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待到近處,眾人方才看清那是一輛金飾銀螭繡帶的青縵四輪馬車。相比之下,尹家和邱家的馬車則顯得十分簡陋。
馬車剛一停下,就見寺門大開,清潭寺的方丈帶著一眾僧人迎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