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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有人騎馬直闖西直門,聽這架勢馮霽雯還當是八百里加急來了,下意識地便拉著走在外側的紫云避開,然竟生生晚了一步,紫云還未來得及回頭,那一人一騎就已來到了她們跟前!
“啊!”
紫云被快馬險險擦過,驚的往前彎身低頭一躲,腳下的旗鞋便失去了重心,饒是馮霽雯反應及時將人用力拉住,免去了她摔個大跌趴的命運,紫云卻還是單腿跪磕到了地上,她疼的臉色一變,當即怒氣沖沖地喊道:“何人縱馬!”
長沒長眼睛!
西直門前修的官道并不窄,但因此時正是玉泉山往宮里送水的時候,一行車隊占去了大半的道路在等著過檢,騎馬之人又趕得急,這才一時不慎蹭到了紫云。
只是那人也并非就是馮霽雯想象中報急信的官兵,而是富家子弟打扮模樣的少年人,西直門內不可縱馬,他已在門前勒馬而下,手中韁繩一扔,又給一側看守車轎的小吏甩了一錠銀子,那小吏喜滋滋地接過,卻也忍不住提醒道:“拜都少爺,您方才好像碰著人了……”
“唔?有么?”伊江阿這才回過頭去,一扭頭便見一位小姐攙著另一位小姐已要來到了跟前,身后還跟著幾個丫鬟。
來勢洶洶,一副問罪的架勢。
“哎呀,原來是在下的馬不長眼睛,不慎碰著姑娘了,真是對不住,實在對不住,在下在這里替這匹畜生給姑娘賠不是了!”他搶在紫云前頭便開口認錯兒,話畢還有模有樣地彎身打了個千兒,連連地道:“不知姑娘傷的重是不重?可覺得哪處疼?要不然讓在下幫姑娘瞧瞧?”
他起初還有幾分認錯兒的模樣,越往后卻越孟浪起來,尤其是最后一句,直讓馮霽雯聽呆了去。
這人一本正經的模樣,如果不是言辭實在明顯,她真要反應不過來紫云問罪不成反被調/戲了!
紫云這暴脾氣哪里能忍。反應過來之后氣的臉都紅了,未開口便先動了手,直接“啪”的一耳帖子甩了過去,狠狠呸了一聲咬牙怒罵道:“下流之徒!”
伊江阿是萬萬沒料到自己今日撞見了個這么個硬茬兒。被甩了一記耳光呆了一刻,方得以開口嬉笑道:“說話就好好兒說,姑娘怎么還動人呢?”
挨了一巴掌,不惱也不怒,就跟沒事兒人一樣。
馮霽雯見狀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任由她向來自詡自個兒臉皮夠厚,卻不曾想會遇到此般令她深感不及其萬分之一的厚顏無恥之徒。
“你要不要臉,你騎馬蹭到了我,還反過來一張口便吐這些輕浮之言!本格格賞你這一耳帖子尚算輕的!你且報上名號來,我倒想聽聽這是哪座府里教出來的登徒子!”紫云越說越惱,一雙眼睛已要噴出火來。
伊江阿面上的笑意卻凝了一凝。
格格?
宮里的幾位格格都封了公主,他也都見過,所以這是宗女嗎?
腦海中迅速地將京中年紀脾氣相符的宗女過了一遍,卻是一丁點兒印象也沒有,再定睛一看她身側站著的那位姑娘。竟是前些日子剛在香山楓會上出了把風頭的馮家小姐馮霽雯——
通曉京中大小事的伊江阿頓時反應過來了。
這應當就是傳說中那位唯一敢與馮霽雯相交、數月前剛從廣州回京的奉恩輔國公弘融家的長女紫云格格了……
嘖,可真是大意了。
伊江阿望著面前對自己怒目以示的小姑娘,連忙地認錯道:“是在下一時口誤,可在下這也是心急格格的傷勢不是?格格消消氣,萬莫同在下一般見識——在下方才之所以趕得急,實在是因為年底考核在即,眼前時辰就要過了,這才沒顧上格格!”
紫云卻不理會,冷笑一聲道:“廢話少說,報出你的名號來!”
這是執意要鬧到他府上去了。
一個普通的宗室女。伊江阿姑且不放在眼中,可壞就壞在近來他阿瑪對他管的極嚴,再加上年底考核又考不出什么像樣兒的成績來,屆時再添這么一樁。他豈不是又要吃上一頓竹筍燉肉了?
“在下無名小卒,不值一提,以免污了格格尊耳!格格看這樣成不,待在下考核罷,明日便親自上國公府登門給格格負荊請罪——今日實在是趕著考試,還望格格行個方便。”話罷便抬起手來一陣作揖。
連連地作揖。仿佛紫云不答應他便不會停下一樣。
紫云被他晃的有些煩躁,本不想輕易放他走,但見他一副實在焦急的模樣,而自己亦有要事在身,不想同他在此多做耽擱,便大發慈悲地道:“你說的倒好聽,可我卻不能信你。你若真有誠意登門道歉,那便留下姓名來——”
“在下真是拗不過格格您的執著,既如此,那格格便記好了——在下賤名倪浩淳,明日定登門請罪!”伊江阿滿面正色地道罷,便又匆匆一禮,“在下時間委實緊迫,在下就先行告辭了!”
“欸——”紫云還要再說什么,卻見伊江阿已小跑著進了西直門,顯見是真的著急了。
“格格就這么放他走了?”阿屏望著伊江阿迅速消失的背影,不由道:“萬一他不會登門給格格賠罪呢?”
“怕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知道了他的名字,在這京城八旗子弟里還不好找么?”紫云一副盡在掌控中的神色,末了看向一直攙著她的馮霽雯,問道:“八旗中,有哪幾家是倪姓的?”
“這個我倒是不清楚……回頭問問旁人罷。”馮霽雯望著方才伊江阿離去的方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可能是這人嘴皮子太溜,溜的人思維都跟不上了吧……
“反正跑不了他的。”紫云輕哼了一聲。
“你的腿可有大礙嗎?”馮霽雯這才得以問道。
紫云扭了扭膝蓋,搖搖頭道:“無妨。”
話罷抬起頭來,很快又換上了一副笑盈盈的表情,面向馮霽雯問道:“你快給我瞧瞧我的頭發有沒有亂,臉臟不臟?身上可有不妥之處嗎?”
馮霽雯瞠目地看了她片刻。
方才還處于暴走中的姑娘,是怎么做到一眨眼變成歡喜臉的?
今日可是怎么瞧這丫頭怎么不對勁。
“你快幫我瞧瞧呀!”紫云催促道。
馮霽雯無奈替她檢查罷了,又伸手替她扶了扶頭上的簪花,方笑著道:“并無不妥。放心吧。”
今日巧的是紫云用的也是那對兒水晶紗的簪花,只是另又配了一支孔雀開屏的赤金鏤空流蘇釵。
二人身上外披的制衿也都是相近的淺色,遠遠一看倒如同一雙姐妹花一般。
“那就好。”紫云迫不及待地重新扯起馮霽雯的胳膊,道:“這個時辰估計已經開考了。咱們快些進去吧。”
馮霽雯點頭,二人向西直門的侍衛出示了宮宴的請柬,又登記了各自的身份,便被放行了進去。
二人剛進西直門沒走幾步,迎面卻見前方有一名十分眼熟的小廝候在那里。見二人過來,忙端著笑臉兒迎了上來。
“紫云格格,馮小姐,你們可算來了。”走近了馮霽雯方認出來這不是旁人,而是那彥成身邊伺候的小廝阿六兒,他笑著道:“少爺怕二位不知道去考場的路,特意讓奴才等在這里,好給格格和馮小姐帶路呢。”
“他這回可真是少見的細心,卻不知咱們不知道路,難道沒長嘴。也不知道問么?”紫云對著馮霽雯笑著講道。
馮霽雯也跟著笑了笑,轉頭對一側的阿六兒道:“這下倒省得問了,既如此,你便直接帶我們過去吧。”
阿六兒應聲“是”,走在了前側方帶路。
興許已到了開考的時辰,通往咸安宮官學這一路竟是格外地安靜,鮮少能見到人影兒,倒讓紫云感嘆好在韶九這回有先見之明,若不然只怕是找不到考場去了。
二人跟著阿六兒來到考場之時,為時一個時辰的文試果然早已開始。
咸安宮官學學子分為三班。第一年入學者為一班,第二年至第四年為一班,第五年為一班。
考場自然也分為三個考場。
那彥成入學不過第二年,此際便在第二考場。
阿六兒引著二人進了監考廊。一片安靜的廊中設有桌椅茶水,正對著學子們方向的位置上坐著幾名監考的先生,其余便多是學子們的家屬了,打眼一瞧,個個兒錦衣華服,珠翠滿目。偶爾低聲交談一句,聲音都低至不可聞。
所謂的考臺,其實并非是馮霽雯想象中的露天考臺,而是修筑而成的一座重檐長亭,三面環著白玉欄,亭中設有數十張長形小桌,一人一座。
在座的學子們多是低著頭書寫,或是苦思冥想,亦有人昂著下頜晃著手中長毫,一副自甘認命的模樣,急的廊下觀看的家眷直接上前甩他幾巴掌,卻又因不可喧嘩而生生忍住。
馮霽雯和紫云靜悄悄地來至廊中尋了張空桌坐下來,探著頭仔細瞧了一會兒,才算瞧見了那彥成在哪里。
他倒一副不慌不忙,心中自有丘壑的模樣,時而凝神思考片刻,時而下筆疾書。
福康安也在這群學子當中,他坐在頭一排,顯眼的很,讓馮霽雯想假裝瞧不見他都不可能。
馮霽雯忽然有些忐忑,十分擔心他哪根筋搭錯了忽然朝她這邊看過來,回頭又質問她為什么要來咸安宮官學——若果真如此,她當真是不好解釋了。
紫云不知瞧見了什么,忽然掩嘴無聲笑了笑,拿胳膊肘輕輕碰了碰馮霽雯,小聲地說道:“快看看我大舅舅……”
說著,便伸出手指指向了右側。
馮霽雯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險些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阿迪斯也沒有缺席兒子的年底考核,只是他此時坐在那里,一只大手屈起托住半邊臉頰,眼皮子沉重的跟灌了鉛似得,已成了一道細縫兒卻還在掙扎的一張一合著,表情癡癡茫茫地望著考臺的方向,只怕已分不清哪個是自己的兒子了。
他身側坐著的婦人便是章佳大夫人瓜爾佳氏,她望著丈夫一副打瞌睡的模樣,無奈嘆了口氣,卻又不敢叫醒他,生怕他忽然回神會發出什么引人矚目的動靜來。
此時,她身側的丫鬟忽然低下頭來,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話。
瓜爾佳氏轉頭向馮霽雯她們的方向望了過來。
猝不及防之下,馮霽雯與她的目光接了個正著,她下意識地向瓜爾佳氏禮貌地一頷首,瓜爾佳氏也回她微微一笑。
這位大夫人衣著裝扮華麗,人看起來卻十分地瘦弱,施了脂粉的臉上仍還是有些病態的發黃,據說是生那彥成時落下了毛病,故素日里并不常出門兒。
馮霽雯這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她。
見她不再看著自己,馮霽雯方才轉回了頭去。
只是片刻后,瓜爾佳氏身邊的大丫鬟卻來到她身側,在她耳邊輕聲傳話道:“我家大夫人想請馮小姐去廊外走一走,不知馮小姐可方便嗎?”
馮霽雯不由一怔,下意識地又朝瓜爾佳氏的方向望去,恰見她正朝自己的方向望著,仍是那副微笑的模樣。
長輩相邀,況且章佳家與馮家是世交,她雖不知瓜爾佳氏要找她說什么,卻也沒有相拒的理由。
她與紫云低聲說了一句,紫云點頭后,交待了她快去快回。
馮霽雯未有在意,應下之后便隨同瓜爾佳氏出了監考廊。
二人帶著幾名丫鬟,來到了考場后方的一條甬道之上,鋪著花崗巖的筆直甬道兩側植著幾棵新移栽過來的梅樹,瘦骨嶙峋的,幾粒粉嫩的花骨朵也手指甲一般大小,零零星星地掛在枝梢上,因天色不好的緣故,看起來越發冷清。
眼見逐漸遠離了考場,而行在前方的瓜爾佳氏也遲遲不肯開口,馮霽雯揣摩不透她的心思,便只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并不貿然發問。
又行了約有百十來步,瓜爾佳氏終于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