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娘讓我去請……忠勇公?”
近來春風得意,心情大好的福康安,此刻的臉色有幾分古怪。
“你阿瑪在云南那邊的情形,雖有你大哥的來信,可總也不大詳盡,加之還有云南戰況,這些是你大哥所了解不到的。”傅恒夫人講道:“我有心想要親自問一問忠勇公,你帶著福英去請一趟罷。”
縱有誥命在身,可她到底是婦道人家,加之忠勇公府上也沒個女主子,她若貿然前去拜訪,反倒有些不妥。
“……”福康安聽罷卻仍有些猶豫。
傅恒夫人見狀不由皺了眉。
“可是近來對你管得太松了些?竟連這點事兒,也懶得去跑了?”她若有所指地說道。
福康安道了句“冤枉”,這才說明了如此為難的緣由所在。
原是他那日險些沖撞到的馬車主人,他事后得知了不是旁人,而恰是剛回京的忠勇公程淵。
想到當時自己的態度,還大言不慚地讓那車夫報上家門,他不免有些心虛。
“你這孩子,當真是囂張無狀地慣了。”傅恒夫人責備了一句,后道:“恰巧借著今日一并登門給忠勇公賠個不是去。”
“可我……”福康安神色復雜。
他想說的是,對這位忠勇公,他有些懼得慌。
但他平生沒怕過幾個人,是以是絕不好意思說出口的。
傅恒夫人一眼瞧破了他的心思,嗤地一聲笑了說道:“瞧你這出息,難道還怕此行有去無回,程將軍還能將你綁了治罪不成?”
福康安聞言騰地一下臉色變得燒紅。
傅恒夫人也不多再取笑他,只又道:“且去吧,忠勇公非是那等愛計較之人。”
福康安聽罷也不好再言其它,唯有硬著頭皮去了。
好在正如額娘所言那般,這位程將軍并未為難他。
聽罷他所言,程淵不過一句淡淡的“無妨”帶過,又道了句‘家奴也有些無狀’,此事就算是揭過了。
福康安頗感意外之余,遂又意識到了自己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此外,也才真正明白了阿瑪口中常夸贊著的忠勇公,是怎樣的脾性。
福康安騎馬在前帶路,與忠勇公府的馬車一路不緊不慢地來至了傅恒府中。
福康安將人帶至了前廳,便吩咐的丫鬟去請了傅恒夫人前來。
“程將軍。”傅恒夫人面帶笑意地行了一禮。
程淵也起身與她拱手作禮,臉色一如既往地有些嚴肅,張口卻是道:“久不見夫人了。”
“將軍請坐。”
福康安后也跟著坐了下來。
傅恒夫人與程淵問起了傅恒的近況。
程淵不是個擅于隱瞞撒謊之人,也不大懂得委婉為何物,于是將所知有關傅恒病情的大致實情皆與傅恒夫人說了。
傅恒夫人聽罷良久未言,眼眶漸漸地有些忍不住泛紅。
福康安也沉默著,深皺的眉頭中一派濃濃的揪心之色。
大哥的來信中,不曾提到過阿瑪的病況竟是嚴重至此。
“六爺這般性情,勸其回京是絕行不通的。而云南如今這般景況,此仗若真要打下去,遠不知幾時方能休止。”程淵道。
傅恒夫人聽罷更覺心底酸澀難耐:“……在六爺眼中,家國之擔,遠比性命來得還要重要百倍,是決不可拋的。”
她亦無法阻止他,可若是能重來的話,她寧可他不去打這些仗,不去立這些功,庸庸碌碌一些才好。
“故而此番我私自回京,實則是有意勸皇上撤兵休戰。”程淵于此時說道。
傅恒夫人與福康安聽罷皆是一驚。
退兵休戰……
“這是……阿瑪的意思嗎?”福康安問。
程淵搖頭。
“此戰雖是皇上暗下有所授意,可當初替皇上開口,于朝堂之上出面主站之人卻是六爺。”程淵道:“故而他是不宜主和的。”
末了道:“這是我與阿桂細商之后的決定。”
傅恒夫人忙問:“那皇上何意”
“皇上未有明言斥責,但仍極為不悅。”程淵道:“皇上向來顧及顏面,但此番好歹是攻下了緬人城池,于朝廷而下,已是一個極大的臺階了……故而我想,我執意相求到底,皇上興許會有所動搖。”
他嘴上說得輕巧,可傅恒夫人,哪怕就連福康安也知曉其中的不易。
且不論皇上向來最忌諱的便是忤逆二字,單說程淵比于傅恒,身份更貼合武將二字,傅恒不宜講和,難道他作為云南封疆大吏便適合提出與緬甸休戰嗎?
他一片赤忱之心,卻得不來任何好處,甚至會因此招來皇上的不滿與猜疑。
所以,他這根本是代傅恒受了這天子威怒。
傅恒夫人是如何明曉事理之人,不禁動容道:“將軍這份志量與情義,我與六爺絕不會忘。”
不管能否休戰,都不能忘。
福康安亦覺心底升起了一股仰慕欽佩之意。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對‘大義’二字有了極清晰的理解。
程淵卻不愿承這份情:“夫人言重了,我此番勸皇上退兵,更多的出于為云南百姓考慮,此戰眼下不宜再打下去,應于將來再看情形施為。”
傅恒夫人知他性情,亦不再多說,只將這份恩義記在了心底。
因方才談起傅恒之事,一時有些失態,此時冷靜下來,便拿帕子揩了揩微濕的眼角。
程淵的眼神卻微微變了變。
“夫人這帕子?”
他忽然頗為冒昧地問。
福康安在一旁不由意外一怔。
傅恒夫人則在觸及自己手中攥著的帕子之后,沒有半分意外程淵為何會有此一問。
因為這帕子上繡著的乃是雙面繡。
她解釋道:“這是和珅家的太太所贈。”
懂得雙面繡的人少之又少,起初她從馮霽雯手中見到,其意外也不亞于程淵,當時……也是立即就想到了故人的。
“倒不知現如今還有人懂得這般手藝。”程淵意識到自己方才失態,神情卻仍有些恍惚。
“可不是。”傅恒夫人淡淡笑道:“但真正懂得的卻不在少數呢,只是不外露罷了,馮丫頭這手藝,便是自靜云庵里的那位況太妃處學來的。”
她有意將話題扯得遠了些,是不愿程淵再在往事上多做回憶。
程淵聽罷表情卻略有些異樣。
靜云庵里的況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