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韜沉聲制止道:“放肆!皇上仁心,念在馮英廉年事已高,又患得此病,加之有傅恒大人留書求情,才于法理之外網開一面——你卻還在此處不知進退,果真不識抬舉!”
程使然也皺眉喝問道:“你這般信口開河,莫不是質疑三司會審的公正,質疑皇上的論斷不成?”
滿含警告與威脅,像是提醒馮霽雯勿要再不知好歹地惹怒皇上,到頭來引火自焚。
這是欲將她嚇退嗎?
對上丁韜等人充滿壓迫感的視線,馮霽雯滿眼冷笑。
確然。
金鑾殿上,開國以來破例開辟廷審,皇帝坐鎮,三司輔之,百官旁聽,這等說錯一句話隨時都能掉腦袋的大陣勢,即便是久經官場的大臣,也會嚇得沒了主張,而在一線生機面前,換做任何人大約都會選擇牢牢抓住這一線生機,而非是再三違逆圣意——
她卻不怕。
她并非不知進退,而是有把握能贏!
小太監離了金鑾殿,朝著景仁宮的方向一路垂首疾走。
他挑了小道兒走,一路除了些巡邏的侍衛和辦事的宮女太監,并未遇到其他人。
然而在毓秀宮附近的一條長廊上,迎面卻撞見了一位主子帶著隨行太監走來。
“奴才參見十五阿哥。”
小太監連忙躬身打千兒。
本以為是同往常一樣行了禮,待主子走遠了便罷,可不料那領頭的太監張口便使喚道:“你倒來得巧,十五爺腹痛,咱這兒離不了人扶著,你跑快些去一趟太醫署,點名兒將湯太醫請過來——十五爺素來是由他照看的!”
這……
小太監急白了臉,固然想要拒絕,可他不過是金鑾殿上一個不起眼的末等太監罷了,面對十五阿哥身邊的領事太監,是全然不敢說個“不”字的。
“奴才是奉了高總管的差使,要前往內務府……”
他壯著膽子開口,然而話還沒有說完,便被那領事太監尖聲打斷了。
“放肆!十五爺身子不適,讓你跑個腿兒且還這般推三阻四,高云從竟是這般調教手下的不成?既如此,那倒要替十五爺到皇上跟前兒去問一問究竟是你們高總管的差使要緊,還是咱十五爺的身子要緊了!”
“奴才不敢……奴才絕無此意!”
小太監嚇得面如土色,連忙伏地認錯。
他本是撒了謊的,若真鬧到高總管那里,哪里還有他活命的機會?
“既是知錯,還不快去?”領事太監語氣咄咄。
“嗻……奴才這便去,奴才這便去!”
見他慌忙退去了,領事太監臉上的厲色也慢慢地褪去,遂垂首面向永琰:“十五爺。”
永琰面無太多表情的“嗯”了一聲。
翰林院書房中,紀曉嵐攥著幾張草稿找到劉鐶之。
“劉狀元。”他來到正站在書架前整理文卷的劉鐶之身側,瞇著眼睛說道:“你再幫我瞧瞧這又是什么字兒?這幫子人做事真是越發不仔細了……這字兒寫得,還不如蛐蛐兒劃拉的好!”
這些需他來校對過目的草稿字體略有幾分潦草,換作平日倒是難不倒他,但今日他來得匆忙,竟是將眼鏡兒給落在了家中。
這一早上,他已找過劉鐶之數次了。
“是個鎏字。”劉鐶之答罷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后笑著說道:“大人還是差下人回家將眼鏡取來吧,待再過片刻,我恐怕也幫不上大人的忙了。”
今日這書房中當值的只有他和紀昀。
和珅被關押之后,修四庫全書的事便停滯了下來,皇上得知之后,為之大怒,一句“難道沒有和珅你們連飯都不會吃了嗎”,可將一眾翰林們嚇得夠嗆。
這不,近日來他們都忙得腳不沾地,廢寢忘食,一通忙亂后才勉強將差事交接安排完畢,是以他與紀昀也是今日剛被調到這里來當值。
紀昀聽罷順口問道:“怎么,你手上還有旁的差事?”
劉鐶之邊朝著另一面書架走去,邊回了個“嗯”字。
“哦?”
“還是一樁極要緊的差事。”
金鑾殿內,一片低聲喧嘩涌動。
一眾官員均是驚異非常。
只因此時跪在殿中的那位名喚丁子昱的布衣年輕人,忽然在圣前改了口,聲稱自己先前前往都察院檢舉和珅之時,所言皆并非實情,而是受他人威脅,不得已而為之——而那些所謂勾結白蓮教等諸多罪狀,更是憑空捏造!
這供詞可謂是足以翻天覆地的變化。
“霽月園中搜出來的白蓮教舵印,亦是草民受人指使,趁和大人不備之際偷偷帶進去的。”丁子昱跪的筆直,身體似乎繃成了一條堅硬的弧線。
他的聲音在四下回蕩:“而當初英廉大人被捕,那封所謂與袁守侗來往的密信,亦是經草民之手栽贓。”
四下的氣氛與眾人的臉色雖是各異,卻都已驟變。
丁韜下意識地想要出言阻止。
但作為主審官的劉墉已趕在他前面開了口,皺眉問詢道:“你有何證據能證明你所言屬實?”
因為丁子昱身份特殊,乃是和珅的幕僚先生,故而由他出面作證的情況下,若是沒有足夠的證據,是難以服眾的。
劉墉所問合情合理,更合乎規矩,丁韜卻敏銳地抓住了機會,接話問道:“劉大人所問甚是,你如何證明自己并非是收受重利亦或受人脅迫,復才出面替和珅來洗罪?”
“當初前往都察院揭發和珅罪情之人可也是你。”程使然聲音有幾分粗啞,盯著丁子昱,語氣威嚴地提醒道:“若真如你所說,當初所言并非實情,那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欺瞞圣上是何等大罪?你可擔得起嗎?”
“本官奉勸你最好考慮清楚,勿要在圣上面前信口雌黃——”丁韜又說道。
旁觀的官員中也隱約響起了低低的討論聲。
“難保不是出來替和珅頂包的……”
“是啊,栽贓做偽證,先后構陷兩位朝廷命官,且不說區區一介布衣何來如此大的膽量……即使做了,又豈會做得如此密不透風?竟讓大理寺與刑部都毫無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