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長寧將凈塵琉璃丹裝在玉瓶中,給智元禪師遞了過去。
這兩顆都是中品丹,比起一般的中品丹色澤更好,但比起上品丹卻又差了一線,以她目前的能力,前前后后補充了三次靈力才算勉強完成,到這個程度已經不錯了。
智元禪師施了一禮,“多謝小施主。”
穆長寧雙手合十躬身相回。
頭回煉制這種佛門丹藥,與智元禪師的合作還是十分融洽的。
只是如今出了丹,智元禪師卻不急著出去,反是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撫著白花花的胡子笑得像個彌勒佛。
“小施主,老衲看你骨骼驚奇,頗具慧根,是萬中無一的奇才……”
“……”這話怎么聽著有些耳熟呢?
“老衲這兒有本秘籍,看與小施主有緣……”智元禪師伸手掏了本破破爛爛的黃皮簿子出來,笑瞇瞇地遞了過去,“便贈與小施主。”
穆長寧怔怔接過,在看到封面上寫著的“沾衣字樣時,猛地瞪大眼。
還沒反應過來,那書冊便被劈手奪去,智元禪師輕咳聲,重新摸出一本,面不改色道:“拿錯了,這本才是。”
穆長寧嘴角微抽,在低頭看到“天眼心訣”幾字時,莫名松了口氣。
“小施主的靈域已經初有所成,這本心訣于小施主應當有用。”
靈域是自身感知構造所成,待到靈域成熟后,便能開出天眼,而這本天眼心訣無疑是與紫元訣后半部分相輔相成的。
穆長寧微微一喜,“多謝前輩。”
智元禪師依然一臉和藹笑意,眸中微光一閃,悠悠然道:“小施主神識遠超常人,必有修煉特殊功法,若將來能有養魂木相輔,定能事半功倍。”
穆長寧驀地一怔,“前輩……”
他怎么會知道自己需要養魂木?
智元禪師單手執禮:“養魂木生于東海海心一處狹縫,有潤養元神之用,落英島世代便有供奉有一截,由島主保管,被奉為圣物……”他眨眨眼嘿嘿笑道:“小友不妨考慮下?”
穆長寧目瞪口呆。
智元禪師這可是在教她向趙島主索取養魂木啊!
人家落英島的圣物,趙島主會愿意給?
不過智元禪師若是不說,她也不會知道原來趙島主手里是有養魂木的。
這簡直是要搞死人家啊!
百里淳曾說過,智元禪師既護內又不講理,現在看來果然如此。不讓趙島主掉塊肉,智元禪師是不會罷休了。
穆長寧暗暗好笑,眨著眼挑眉:“多謝前輩指教。”
智元禪師哈哈笑道:“孺子可教。”
等到兩人出去后,幾乎所有的視線都凝聚在了他們身上,趙島主夫婦朝著穆長寧輕輕頷首,道了聲謝,隨后便巴巴地盯著禪師手中的玉瓶看。
百里淳目光灼灼,百里族長瞇了眼輕聲笑道:“小友年紀輕輕,少年有為。”
“前輩過獎。”
趙島主與智元禪師四目相接,噼里啪啦仿佛爆開了無數火花。
凈塵琉璃丹剛剛好有兩顆,可梵珈畢竟是平白無故糟了這無妄之災的,智元禪師怎么著也要跟人家好好清算。
至于他們如何協商,穆長寧便不得而知了。
她煉丹的時候還好,現在卻覺得頭重腳輕,全身無力。
穆長寧只是睡了幾天,醒來之后,便是趙島主請她走上一趟。
這毫無疑問的是要給她相應的酬謝,無論是那顆鮫人淚,又或者是幫忙煉丹,全都算在了一塊。
花廳中除了趙島主兩夫婦外,還有一個瘦削的男子,金丹修為,形銷骨立,羸弱蒼白,不過精神看起來還算不錯。
趙島主解釋道:“這是犬子離之。”
趙離之點頭見禮,“多謝穆姑娘。”
多年的咒怨侵擾解除,他現在全身覆滿的鱗片都已經不見了,也終于能夠重新像個正常人一樣行走在天光之下,堂堂正正做人,光是這一點,趙離之便已經足夠知足感激。
穆長寧淺淺一笑,想到這一切的因由,她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或許本來就沒有誰對誰錯之分,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堅持和執著,她不是當事人,無法指摘誰人的不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至多就是感慨一聲。
趙島主低低嘆道:“若是能早日遇到小友,也不必有如今這么多麻煩。”
穆長寧笑了笑不置可否。
若不是趙島主抓走了梵珈,她大約不會有琳瑯那滴眼淚,也不會有機會踏上落英島,更不可能幫他們煉丹。
緣分,有的時候就是這么奇妙,說不清也道不明。
“小友勞苦功高,本君也不知小友需要些什么……這樣吧,小友只管開口,只要本君有的,定然不會吝嗇。”趙島主一副財大氣粗模樣。
穆長寧不動聲色問道:“前輩此話當真?”
“當然!”
一個金丹修士的要求,他難不成還滿足不了?
趙島主昂首挺胸,自信滿滿:“本君一向言而有信。”
穆長寧斂眉沉默了一下,仰起臉微微笑道:“那晚輩想要一小截養魂木。”
啪!啪!啪!
趙島主好像聽到了響亮的打臉聲,打得他連后槽牙都疼了。
“養,養魂木?”趙島主的臉色青黑,不確定地又問了一遍:“你方才說,養魂木?”
“是,只需一小截便夠了。”穆長寧伸出手比劃了一下。
趙島主深吸一口氣,面上維持著平和,內心卻在咆哮:你他娘的,這小丫頭簡直是獅子大開口!
“小友是如何知道,我手里有養魂木?”趙島主盡量維持著語氣平穩。
穆長寧垂眸不語。
多年夫妻,島主夫人當然聽出了趙島主口中的不情愿,冷哼一聲道:“怎么,兒子的一條命,還抵不過一截養魂木?”
趙島主嘴角一抽,暗暗瞥了眼穆長寧,皺眉清咳道:“沒有的事!”
“既然沒有,何不痛快點?”島主夫人斜睨過去。
趙島主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只好咬著牙從儲物戒指里取出了一截烏黑發亮的木頭,切下一部分給了穆長寧。
養魂木長什么樣,穆長寧曾在輪回臺中見過一次,確實與眼下這一截一般無二。
“多謝前輩!”穆長寧笑彎了眼。
趙島主心塞地不想說話,島主夫人溫聲道:“我們也得感謝你。”
趙離之的事解決,島主夫人解決了一樁心事,整個人都顯得容光煥發。
“小友可還有什么想要的?”她笑意盈盈。
眼前這個和藹溫柔的婦人,與那日山頂上凌厲執筆的判官,簡直判若兩人。
趙島主瞪眼:養魂木都給她了,還不夠?
島主夫人一記眼刀飛過去,趙島主瞬間安分了。
穆長寧想了想道:“不瞞二位前輩,晚輩近年一直在尋瓊樹脂,只是瓊樹只生于落英島上,自封島以來,貨源已斷,除卻二十多年前曾偶然得來幾塊外,遍尋不得,不知前輩手上可有瓊樹枝條能夠勻一根給晚輩。”
二人面面相覷,島主夫人心中一動,趙島主問道:“瓊樹脂用途并不廣,小友可是要用來煉丹。”
“正是。”
“這個卻是不難。”
落英島上的瓊樹早已全部枯死,唯有隨身藥園中還剩了一些,趙島主便從自己的藥園里折下一根瓊樹枝條遞了過去。
至此穆長寧已經心滿意足了,島主夫人卻忽然有些心事重重。
她看了趙離之一眼,道:“離之,你先回去休息吧。”
趙離之微微一怔,點點頭先行離去。
如此花廳中便只剩了穆長寧與他們夫婦二人。
島主夫人默了默方才開口:“我總覺得與小友甚是有緣分,卻又說不出究竟是在哪方面……冒昧問上一句,小友可是神洲人士?”
穆長寧微頓,緩緩搖頭:“非也,晚輩來自中土。”
“中土!”島主夫人一怔,急急問道:“你方才說,二十多年前,曾尋到過幾塊瓊樹脂?”
穆長寧隱隱好像意識到了一點什么,怔怔點頭,“是在一個名叫三甸城的地下黑市里,晚輩用五顆還魂丹,換了十五塊瓊樹脂。”
“十五塊!”這下連趙島主也不由吃了一驚。
要知道,在落英島對外封島的時期,能拿出十五塊瓊樹脂,是一件極難得的事。
島主夫人的聲音有些顫抖,“小友可見過那位與你交換瓊樹脂的姑娘的容貌?”
穆長寧暗暗唏噓。
她可從沒說過,跟她做交換的是位姑娘……雖然那確實是個姑娘,而且還頗有緣分的,她在五十年前天機門的交易會上,跟同一個人交換得到了安神石與人參果種子。
結合趙島主夫婦的反應,穆長寧心想,也許那姑娘,跟趙巧兒有什么關系。
穆長寧探出兩縷神識至他們眉心,趙島主夫婦本能地抵抗了一下,便松下心神,任由她的神識傳遞來那位姑娘的樣貌。
島主夫人霎時淚盈于睫:“是巧兒的貼身侍婢可蕓!”
趙島主的神情亦是沉沉,“穆小友,你可知……”
“前輩,我們只是萍水相逢,并沒有什么交情,何況那都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穆長寧如實相告。
這點趙島主也清楚,只好抿緊了唇長長嘆息:“有勞小友了。”
趙島主夫婦沒再要求她做什么,穆長寧行了一禮便自行離去。
對于趙巧兒,或許他們的感情也是復雜的。
愛憐有之,怨恨有之。
一面是血濃于水的親緣,一面卻也是因為她,他們的生活天翻地覆。
哪怕如今知道趙巧兒的下落,他們也只是情緒波動一下,僅此而已了。
菩薩畏因,眾生畏果,這世上萬般皆有因緣罷了。
穆長寧搖頭喟嘆,半道想去看看梵珈,趙離之都已經好了,梵珈應該也差不多了。
糟了這樣的罪,不知會對她有什么影響,還有那日,看到的凌玄英命燈的事……
果然梵珈已經徹底恢復了,那些幽藍的鱗片盡數褪去,她的臉色雖然不是太好,但精神還不錯,眼睛亮亮的,似乎比從前更通透些。
穆長寧發現她的修為增了一大截,離金丹中期也只有一線之隔了,便笑著道了喜:“看來梵珈道友是因禍得福了。”
梵珈粲然一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她幾不可察地輕輕嘆息:“渡人先渡己,渡己亦渡人。”
渡人先渡己,渡己亦渡人……
穆長寧心中默念了兩遍,梵珈忽的失笑道:“最重要的是,我有貴人相助啊!”
她目光灼灼地看了過來,穆長寧不由一愣。
“其實那個時候,我是有意識的。”梵珈俏臉緋紅,抿唇瞥了她一眼,又垂眸喃喃說道:“元神相連,對于修士而言,是十分親密的事……”
穆長寧心頭一跳。
奇怪了,這種占了人姑娘家便宜的感覺是怎么回事?
“這……”穆長寧干巴巴地訕笑:“是,是我冒犯了……”
“嗯,確實如此。”梵珈點頭,眸光盈盈,澄澈清湛,一字一頓道:“所以,你要對我負責。”
轟隆隆。
仿佛有天雷滾滾響在耳畔。
穆長寧咽了下口水,“梵,梵珈道友,當時情況緊急,我,我這是一時沒有辦法……”
“你……不想負責嗎?”梵珈一雙水眸盈盈望過來。
臥槽,這種把人家吃干抹凈不認賬的既視感是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覺得自己這么渣呢?
“我,你……那個……”
穆長寧發誓,她這輩子就沒碰到這么尷尬的時候!
梵珈終于繃不住了,拍腿狂笑:“我在跟你開玩笑呢!”
穆長寧松口氣,擦了把額頭不存在的虛汗。
“你一定是看到了什么東西吧?”梵珈忽然靜靜望著她,“用我的眼睛。”
穆長寧猛地一怔。
“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有些事,我沒法說……”
“我知道。”穆長寧表示理解,頓了頓,又問道:“那你知道是為什么嗎?我五哥……他為何只有一盞命燈?”
這個問題梵珈思索了良久,這才緩緩道:“這么說吧,命燈可以理解為是人的三魂七魄,能夠判斷一個人的生死,我見過有人丟了魂魄命燈不全而昏睡癡傻的,卻沒見過像凌公子這樣,好端端的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