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穿小手當即一翻,取了一張玄色的長弓出來,他順手將一支金光閃閃的長箭架上弓弦,隨著“錚”的一聲清鳴,弓弦顫動,長箭閃著靈光朝一個方向激射而出,所過之處,呼呼破空之聲尤為響亮,帶起的勁風氣旋,仿佛要將那整塊空間撕裂。
密實牢靠的煉妖葫空間也被這氣旋卷出了一條裂縫,先前天衣無縫無從下手,如今破綻一出,付景宸當即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絲細微的差別。
他憑空飛起,揚起手虛虛一抓,半空中驀地出現了一只巨大的手掌虛影,而那道原本只有頭發絲般細小的裂縫就這么被他蠻橫地撐開了成百上千倍,硬生生地拉開一個大口子。
從空間出現那道裂縫開始,小玉就已經飛不穩了,她直直地墜落到泉水里,好像遇見了什么極可怕的事,全身哆嗦顫抖個不停。
溫嵐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那道縫隙被撐開,從縫隙外頭伸進來了一只巨大的手掌虛影,那手掌好像長了眼睛,徑自朝著她的方向過來,以迅雷之勢掐住了她的脖子。
溫嵐只覺得身子一輕,而后天旋地轉,再睜眼時,自己已經被付景宸的那只手掌虛影扼住脖子舉在半空了。
她渾身脫力,覺得自己的死期可能要到了。
這個從來都對她和顏悅色有求必應的男人,這時候看她的目光就只剩下憎恨怨憤,還有某種名為嫌棄的厭惡。
這讓她很絕望,也很不甘。
她頭一回知道,原來同一個身體,不一樣的靈魂,受到的待遇也可以是天差地別的!
溫嵐不愿意放棄這么好的肉身,可付景宸好像也不愿意她繼續這樣無條件地占用他女兒的身體……
她看的那么多小說里,所有穿越的主角們,要么死守著這個穿越秘密永遠不被人知曉,要么便是坦誠以后被大家欣然接受,甚至書中那些角色,還會擔心主角哪一天要是回去了怎么辦,變得患得患失膽戰心驚的……
同樣是主角,差別怎么就這樣大!
她是真的恨毒了穆長寧,要不是她搞事情,哪里會有這么一出?自己依然還會是那個可以呼風喚雨、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
這一切都是那個賤人害的!她真的萬分后悔沒有找機會殺了她!
一個在原著中連提都沒提到過的角色,究竟有什么可橫的?
還有那便宜爹!他怎么就不好好想想,要不是因為自己,他女兒這具身體能長這么大?能這么快修到金丹中期?他又能享受到那幾年有女兒承歡膝下的天倫之樂?
正是因為有她在,付嵐音的生命才能得以延續,才能夠繼續活下去,他又何必再糾結在意這身體的芯子到底是誰這種問題上呢?
溫嵐急巴巴地解釋:“你女兒早就死了,我沒有奪舍,我只是借了她的身體……你看,她的身體因為我活了,現在也成長得這樣好,若不是我,她現在還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呢!”
她仿若邀功一般細數自己的功勞,又舉起手起誓道:“我發誓,我以后一定會好好珍惜愛惜這身體的,我絕不會辱沒了她的天賦!”
“比起冷冰冰的尸體,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更加真實嗎?”
溫嵐眼眶通紅,苦苦哀求。
付景宸凌空而立,目光森冷。他渾身散發著強烈的威壓,身后發絲無風自揚,面沉如水地立在那里,冷傲莊嚴,仿若神祇,也像是主導著她生死的審判者。
溫嵐從沒像這樣痛恨過這便宜爹的強大,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裂開了,強烈的恐慌讓她的身體抖篩似的抖個不停。
付景宸沉聲道:“我女兒的身體,不是容器,可以用來盛放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比起為你所用,我更希望她能夠自此長眠地下。”
這句話讓溫嵐感覺自己的尊嚴受到了踐踏,她萬分屈辱。
可即便再屈辱,也阻擋不了付景宸的決心。
他的手心出現了一團金光,溫嵐扒著脖子上那只手掌,想要奮起掙扎,可是付景宸像是早有預見一樣。
溫嵐很清楚,付景宸還是很在意這副肉身的,無論如何,這都屬于他的親生女兒,他即便要驅逐滅殺自己的靈魂,也萬萬不會傷害到這軀體半分。
可他封鎖了自己的靈力!
她此刻就是個沒有靈力的廢物!不僅沒有能力去反抗,她甚至連用自爆做要挾都辦不到……
“小玉……小玉!救我!快救救我!”溫嵐現在只能向小玉求救,這是她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也是她最后的希望。
可耳邊沒有響起小玉的任何回應,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稚嫩的童音,笑嘻嘻地問道:“咦,你是在叫她嗎?”
溫嵐瞪大眼。
她看到一個一身白衣玉雪可愛的男孩子提溜著她家小玉的翅膀,而小玉則耷拉著腦袋毫無動靜,原本經過吸收五系極品晶石凝實了的身體,此刻又變得透明朦朧,甚至在那男孩子一掌之下,小玉連吭都沒吭一聲,便化作點點靈光消散。
男孩子一臉倨傲地搖著頭,譏諷嘲笑道:“就這么一個新生的小器靈,也敢在你祖宗我面前撒野?”
溫嵐瞳孔微縮,她想尖叫,想大喊……大約直到此刻,她才能徹底理解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絕望無助。
半空發生著的事,附近的人都可以看得真切分明。
鳩摩尊者和千方禪師正領著一行三人往這座客院的方向而來。
在佛市開啟之后的第七日,蘇訥言三人終于踏上了迦業寺的地域。
詠梅真人與鳩摩尊者交情匪淺,這正好省了許多麻煩,在告知來意之后,鳩摩尊者更樂意親自為他們引路來行止真君這處。
然而這方還未抵達,遠遠便看到那座客院上空風起云涌,顯然是出了什么變故。
蘇訥言抬眸微微一怔,詠梅真人瞪眼驚訝道:“那不是付六長老?”他仔細辨別了一下,“另外那位小友是……”
蘇訥言清楚那是誰,也是因此,在看到眼下的情形時,他才會覺得訝然。
千方禪師同樣大為驚奇,“那位小施主不是真尊的女兒?”
這不是兩父女嗎?現在是搞什么名堂?
孟扶搖倒是不關注付景宸和溫嵐怎么樣,他看到的,是望穿一掌把煉妖葫器靈小玉給斃了。
“扶搖!”
蘇訥言只感到身邊勁風呼嘯,一道紅影飛速閃過,再看去時,孟扶搖早已經沒了蹤影。
蘇訥言與詠梅真人對視一眼,也不耽擱,二人趕忙朝著那個方向趕去。
千方禪師立在原地,納悶地摸了摸自己光溜溜腦袋,“這都是怎么了?”
鳩摩尊者目光微閃,閉上眼道了聲佛號,悠悠嘆道:“走吧。”
付景宸手中的金光絲毫不見停頓地打向溫嵐的腦門,這一刻所有的動作都像被被拆解成了一幀一幀,放慢了無數倍。
耳邊的一切聲音都在遠去,她看到付景宸眼中的果決無情,看到小玉化作的靈光星星點點地消散在空氣里,還看到下方禪院中,那些圍觀者形形色色的神情……
怎么會這樣呢?
溫嵐一遍遍地反復問自己。
不該的,不該的……
明明不是這樣的。
她是女主,又不是女配,怎么能這樣悲慘收場呢?
像是要發泄自己的憤懣委屈,溫嵐用盡最后的力氣尖聲大叫:“你不能殺我!我是女主,我才是這書的女主啊!主角若是死了,這個世界就崩壞了,你們就一個都活不……”
話還未說完,那金光已經擊中她的眉心。
溫嵐臉上猙獰的表情剎那僵硬,她眼中的偏執瘋狂之色隨之盡數消散,化作一片空洞洞的灰白。
她的身體在頃刻間變得綿軟無力。
身體還是溫熱的,心跳和血液的流動卻已經停了。
付景宸直接將她的靈魂擊潰,如今的這副身體依然完好,但也只是個沒有靈魂的軀殼了。
溫嵐臨死前的那一番話,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但沒幾個把它真正放在心上。
別人只當那是她臨死之前的不甘心作祟,依然將自己當做天命人,還在一個勁地瘋言瘋語。
只有穆長寧在聽到的這話的一剎那震驚地瞪大雙眼。
女主?書?崩壞?
她相信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溫嵐在那個時刻說出來的話,十之八九會是真的。
這種明顯帶著現代風格的詞匯,可不是眼下這個修真界盛行的。
她一直有在懷疑猜測溫嵐的來歷。長久以來,她都更加偏向于溫嵐的重生,可現在聽到這樣一番話,穆長寧反而更側重于她是穿越的。
還是一個穿越到了書中的現代人!
對了,就是因為她知道劇情的走向發展,所以才會有一定未卜先知的能力,才會搶到別人夢寐以求的機緣,也這么清楚有關付嵐音的一切,從而處處為自己規劃。
難道這是一部以付嵐音為主角的小說?
這居然還是一個小說世界!
穆長寧心中翻江倒海,心情復雜地無以復加。
如果當真是她想的那樣,那他們這些人,難不成都只是些npc?
孟扶搖趕到的時候,一切已成定局。
他看著付景宸從溫嵐身上取出了那只煉妖葫,然后轉手將煉妖葫收進了儲物袋里,又抱著付嵐音的尸身穩穩落到禪院中。
孟扶搖緊緊握住拳頭,胸腔里有一股火氣想要發泄出來,再轉眼看到芭蕉樹下站著的穆長寧,又有一種莫名的無奈油然而生。
所以,真的只能是無用功?
“你怎么來了?”孟扶搖沒頭沒腦地出現在這里,望穿很驚訝。
隨后心里的某個想法就悄然興起,但轉念一想,又隨之放下。
他跟佛魔尊者有約定在先,若想要借得胡媚妖王的紅蓮業火來焚燒魔骨的罪孽,少不得還需要孟扶搖從中牽線搭橋。
現在,顯然還不是最佳時刻。
孟扶搖心情不佳,往常見面少不得要嘲諷一聲“小矮子”,但到了此刻,他也只是沉默以對,懶得理會。
望穿翻個白眼,遠遠瞥到蘇訥言和詠梅真人疾步而來,跑去穆長寧身邊,推了推她的手臂,“你發什么呆呢,看看誰來了?”
穆長寧猛地回神,抬眼看過去。
那抹鮮紅的衣角撞入眼簾時,她驀然一怔:“小師叔?”再看到已經到了禪院中的幾人,穆長寧更加驚訝了:“師父!詠梅真人!”
這里不是幻海迦業寺嗎?怎么大家都在這里?
蘇訥言也沒料到會在此處看到自己徒弟,但微微的驚訝過后,他很快收斂情緒,攢起眉看向一邊泠然沉默的付景宸。
蘇訥言當然能感受到,付景宸抱著的那人氣息已絕,而看方才的情形,竟還是付景宸親自動的手!
姓付的老東西有多寶貝這個女兒,蘇訥言很清楚。這孩子是蒲宴的骨血,現在只要跟阿宴扯上點關系,姓付的都會多留意一分,更別提付嵐音還是他的血親骨肉了。
然而很奇怪,對于蒲宴這個親生女兒,蘇訥言實在生不出什么好感,也就只當個普通的晚輩后生來看待,可再怎么不在意,也不至于看著那一幕,內心毫無波動。
“景宸,你……”
付景宸閉眼嘆息,聲音很是沉重:“我累了,你們請便吧。”
他帶著付嵐音的軀體走進禪房,又落下門口重重禁制。
院中眾人面面相覷,除了幾個知情的,其余人都還沉浸在方才付景宸親手弒女的震驚里。
在佛門清凈地,發生著這樣一幕,千方禪師都想要唱念幾聲“罪過罪過”,再念起往生咒了。
鳩摩尊者面色如常,單手執禮道:“禪院已到,諸位施主還請自便。”
蘇訥言回身謝禮:“多謝尊者。”
鳩摩尊者帶著千方禪師告辭,梵珈與般若不在這湊熱鬧,跟著告退,凌玄英微微瞥了眼孟扶搖,收回目光上前見禮,隨后便極有眼力見地和付文軒一道離開,至于望穿,沒興趣聽他們敘舊,也跑了。
偌大的禪院散得差不多了,穆長寧上前幾步請禮:“師父,小師叔,詠梅真人,你們怎么來了?”
蘇訥言壓下心底重重疑惑,微微笑道:“來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