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門東邊,僻靜的林子里,李羨魚默默的前頭帶路,聽著身后細碎輕盈的腳步聲。強大的直覺感應到那道目光始終在打量他。
那是祖奶奶的目光,她肯定有一肚子的問題和疑惑,迫不及待的想驗證真偽,但她顯然又害怕去觸摸真相,因為那可能是她無法接受的事實。
原來當一個人最緊張的時候,是寂寂無聲的。
腳步停下,李羨魚轉身,迎上祖奶奶清澈的雙眼,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里藏著很多復雜的感情。
“我現在無法解釋自己為什么會復活,就像我無法解釋自己的自愈異能,應該是和我爸有關。”
祖奶奶沒說話,靜靜的看著他。
李羨魚笑了笑,確實,這個回答顯得毫無誠意,無法解釋的事,統統甩給死鬼生父。
“那我得再跟你說個秘密,萬妖盟的皇帶走了我,你知道她是誰嗎。”他等了一下,不見祖奶奶接茬,自顧自道:“是我姐姐,李怡韓。”
祖奶奶的眼神里終于出現了變化,萬妖盟的皇劫走李羨魚的尸體,給出的理由是看中他體內的古妖遺蛻,這當然是說給寶澤聽的,也合情合理,當時的寶澤S級們并不足以對抗萬妖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尸體被帶走。
可換一個角度思考,倘若皇是李羨魚的姐姐呢,這個女人不簡單,她得到了上一代曾孫李無相的古妖遺蛻,知曉著某些秘辛。她奪走李羨魚的尸體并不是為了古妖遺蛻,而是為了復活他。
“無雙戰魂,你記住,從此以后他與你一刀兩斷,再無干系.....”祖奶奶腦海里忽然閃過這句話。
從那個女人當時表現出的憤怒來看,似乎是恨極了她,恨她害死了李羨魚。
“果然是她。”祖奶奶心道。
當初回家試探時,李羨魚便是懷疑萬妖盟的皇是他姐姐,如今真相大白了。
“我也是最近才蘇醒的,睡了整整兩個月,醒來后,就立刻去了歐洲,查一查滅魂聯盟幕后的黑手。”李羨魚道:“因為某些原因我暫時不能暴露身份,所以是暗中調查,誰知道祖奶奶您自己也去歐洲了。那天在卡舒布家族的晚宴上見到你,老激動了,差點就要和你坦白身份呢。”
“可我當時的身份是李倩予,也不好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女裝了,我也是要面子的嘛.....再后來,我就莫名其妙的被卷入教廷內亂之中,隨波逐流,再之后,你就知道了。”
“一面之詞。”祖奶奶哼了一聲。
“史萊姆那個倒霉孩子被草雉劍重創,至今還在沉睡,我不敢用氣機氣血溫養它,不信你看。”李羨魚撩開衣袖,給她看自己黯淡漆黑的手臂。
這條手臂正常狀態下,光是讓人看一眼,便脊背發涼,兩股顫顫。但如今,除了漆黑的顏色依舊,它沒有任何恐怖的氣息。
“我知道,只要我奪舍李羨魚的身體,這樣的偽裝并不困難,不,是輕而易舉。”
祖奶奶哼了一聲,你知道就好。
“你不要以為說這些話,我就會相信你。都是明白人,你這番話全都是沒有真憑實據做依仗的一面之詞。”祖奶奶冷著小臉,讓自己的語氣顯得不近人情:“我只給你一炷香的時間,如果你不能證明自己的身份,我今天就親手廢了你。”
“那你廢了我吧。”李羨魚梗著脖子。
“你.....”祖奶奶一下子好氣,咬牙切齒:“你還有半柱香時間。”
“反正我說的都是一面之詞,那你要我怎么證明自己。”李羨魚心里暗笑,倒是很少見祖奶奶在他面前露出這副又警惕又焦慮的模樣。
祖奶奶眼睛咕嚕一轉:“你的天門是誰幫你開的。”
“你。”
“第一次練氣遇到什么問題。”
“霧霾中毒。”
“....第一次開靈眼是在哪里。”
“sha縣大酒店。”
她又問了幾個問題,李羨魚對答如流,準確無誤,那都是在他得到史萊姆之前發生的事。
祖奶奶眼神漸漸柔和,清涼的眸子里蕩起一層漣漪。
“你這么一問,我倒是又想起了一個能證明我是我的證據。”李羨魚說。
“嗯?”祖奶奶歪了歪頭,壓下心里翻涌不息的情緒。
“歲月是把殺豬刀,黑了木耳,紫了葡萄,軟了香蕉。可祖奶奶的葡萄又粉嫩又新鮮。”李羨魚說。
祖奶奶又歪了歪頭,沒聽懂。
“我們的初見。”李羨魚雙手托在胸口,給出大膽的提示。
祖奶奶想了想,想明白了,臉蛋一下子紅暈如醉,像是油鍋里的醉蝦,風情誘人。
她第一次從龍珠的封印里出來,渾身不著片縷,睡了二十年自己也有點懵,以前從龍珠里出來都是全須全尾的,所以沒注意自己的胴體已經暴露在第六代曾孫的眼皮子底下。
那會兒李羨魚的眼球是四十五度角向下傾斜,她順著曾孫的目光一看.....打了李羨魚一巴掌,尖叫著溜進小小的儲物間。
直到李羨魚歪著脖子,給她遞進來衣服。
這么尷尬的往事,祖奶奶本來已經選擇性遺忘了,這會兒又給他舊事重提,又羞又惱,卻又悲喜交織。
沒錯,真的是他。
這些事史萊姆是不可能知道的。
“你這個不肖子孫。”祖奶奶紅著臉,氣惱的跺腳,下意識的張嘴一吸,以示懲戒。
“祖奶奶,饒命啊。”李羨魚也下意識的捂住腰子,做出痛苦的臉色,但很快他就愣住了。
咦,我的腰子一點事都沒有!
另一邊,焦慮等待的清徽子忽然聽見一聲痛苦的呻吟,扭頭看一眼,吃了一驚,哥哥丹云子仿佛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捂著腰子,緩緩萎頓在地。
他臉色煞白如紙,唇色褪盡,一副活不成的模樣。
“哥,哥你怎么了。”清徽子花容失色,把哥哥的腦袋抱在懷里。
掌教真人清虛子連忙上前,搭脈,也跟著臉色一變:“不好,腎衰竭了,快,快渡氣機給他。”
一時間,上清派眾人紛紛圍了上來。
隔著茂密的枝丫,瞧不見那邊的動靜,但山里寂靜,憑借超群的耳力,聽到了動靜,大抵能猜到那邊的動靜。
“真是沒用啊。”李羨魚收回目光,看向祖奶奶,柔聲道:“我回來了。”
祖奶奶撲進他懷里,期待已久的乳燕投林來了。
生離死別之后,不擁抱一場,簡直對不起列祖列宗,于是李羨魚張開雙臂,緊緊抱住祖奶奶的小纖腰。
“咔擦!”
腰椎間盤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李羨魚臉一下子憋的通紅,感覺抱住自己的不是身嬌體柔的祖奶奶,是叱咤風云的極道巔峰無雙戰魂。
言情里總是出現這樣描述:男主角把女主角緊緊摟在懷里,他是那么的用力,仿佛要把她生生的勒進自己的身體里,女主角心里充滿了柔情蜜意......騙人的吧,女主角只想喊救命好嘛。
李羨魚現在就很想喊救命,他引以為傲的體魄,能勉強與半步極道的冰渣子角力的體魄,此時此刻,在祖奶奶的兩條藕臂之下,就是個弟弟。
他知道祖奶奶情緒太激動了,所以沒有控制好力道。
“祖奶奶.....”剛想說自己的腰椎間盤要斷了,李羨魚感覺到胸口溫熱潮濕,祖奶奶哭了,于是后半句話便沒說出口。
堂堂無雙戰魂,怎么老是在曾孫面前哭鼻子,不嫌丟人嗎?
李羨魚輕輕撫摸著祖奶奶的秀發,眼神溫柔。
過了好久,祖奶奶松開手,螓首低垂,道:“我,我....”
“我知道,風太大,沙子進眼睛了。”
祖奶奶別過臉去,哼了一聲:“知道就好。”
眼角眉梢活躍著一種叫做欣喜的情緒,語氣帶著幾分撒嬌,真是一點祖奶奶的范兒都沒有了。
“總算事了,我接下來還有大事要做,”李羨魚松口氣:“跟我走吧,把龍珠取回來。”
祖奶奶橫了他一眼,“自己的東西,自己不會要回來?”
李羨魚撓頭:“你是讓我殺了丹云子?”
祖奶奶推了他一下,帶著些許刁蠻:“你過去拿。”
“好吧好吧。”李羨魚點點頭,拉著祖奶奶的手往回走。
走出密林時,兩人手就松開了,盡管牽祖奶奶小手已經是常有的事,沒其他意思,但在外人面前,也不好太親昵。
李羨魚不想讓自己顯得好像是最秀的一代戰魂傳人。
上清派眾人立刻看了過來,目光在兩人之間流轉,躺在妹子懷里半死不活的丹云子強撐著打起精神,一言不發的凝視著祖奶奶。
祖奶奶視若無物,她的注意力都留在了自己正牌曾孫身上,眼里再容不下別人。
“感謝上清派的仗義出手,感謝丹云子道長貢獻精力,溫養龍珠。”李羨魚很禮貌的作揖:“此番恩德,李羨魚銘記在心。丹云子道長,請把龍珠還我。”
“你想害死我哥嗎,龍珠在傳人體內,傳人不死,是取不出來的。”清徽子瞪著李羨魚。
“那我不管,龍珠是我的東西,我視若珍寶,甚于生命,是一定要取回來的。”李羨魚淡淡道。
上清派眾人“嘩”一下圍了上來,目露敵意。
祖奶奶很滿意李羨魚的態度,黑水靈珠要么傳人死亡,要么她主動去取,否則是出不來的。她近乎不講理的要求李羨魚來取,可不是真要他殺丹云子取珠子,而是要他做出姿態,必須取回龍珠的姿態。
這樣她就會覺得自己在他心里是很重要的,地位很高很高的。
不知不覺間,她的心態已經偏了。至于偏向了哪里,她自己其實還沒反應過來。
“怎么,我曾孫要取回自己的東西,還得經過你們上清派的同意?”祖奶奶適時的站出來,她大步流星走向丹云子,圍著他的上清派道士們不自覺的讓開路。
她停在丹云子兄妹面前,兄妹倆都在看她,哥哥是痛苦中夾雜著灰敗,妹妹則是小狗般可憐巴巴的哀求。
“祖奶奶,你給我哥一個機會吧,李羨魚已經是年輕一代的頂尖高手了,他不需要龍珠了,求求你,給我哥哥一個機會。你不知道他有多渴望變強,他一直都不喜歡笑,可自從您待在他身邊后,他整個人都燦爛了很多。”
清徽子哭著說:“我知道您不承認我們的地位,可我們終究是李家的血脈,我們將來的孩子,也是會覺醒強化異能的。”
“在您最需要李家血脈溫養龍珠的時候,我哥哥義無反顧的幫您,哪怕身子虧空,日漸虛弱,他都任勞任怨的啊。您不能因為李羨魚還活著,就一腳把我們踢開。”
清虛子嘆道:“丹云子是個好孩子。”
祖奶奶看了老道士一眼,她伸出一根玉指,虛點丹云子眉心:“你看,你的天賦也就這樣了,勤能補拙永遠是平庸者的自我安慰,以你的天資,即便再努力,未來成就有限。我不是神仙,不可能給你一個錦繡前程。確實,我的歷代傳人都是半步極道,可不代表只要是我傳人,就都得是半步極道。”
“他們能成為半步極道,是因為他們自身便是人杰。”
丹云子心如死灰。
他丹田亮起淡淡的黑光,愈發明亮,而后一顆烏黑圓潤的珠子從他丹田浮出。
大概是知道大勢已定,丹云子手腳輕輕發抖,死死咬著嘴唇。
清徽子尖叫道:“祖奶奶,當真如此絕情嗎。”
伸手想要挽回龍珠,但祖奶奶先一步攝走,拋給了她的親曾孫。
李羨魚接過龍珠,滿臉心疼,龍珠表面多了一道深深的裂痕,這道裂痕幾乎布滿半顆龍珠。
祖奶奶當時并沒有把我話放在心上啊,她是真的要自碎龍珠,玉石俱焚。至于后來為什么選擇丹云子,經過歐洲之行,見她在晚宴上的行為,李羨魚已經能猜到了。
他捏著龍珠,張嘴吞下。
龍珠化作冷涼的流水,涌入丹田,熟悉的感覺浮上心頭,他與祖奶奶之間,又建立起了心有靈犀的奇妙感。
想到這里,李羨魚看向面目扭曲的丹云子:“你有和我的奶心有靈犀嗎?”
聞言,祖奶奶白了他一眼。
“看你一臉懵的表情,我就知道,肯定還沒靈肉交融吧。”李羨魚得意道:“我兩個月的時候,已經和祖奶奶靈肉交融了。”
見眾人表情古怪,他忙補了一句:“肉身與靈珠交融。”
靈肉交融,意味著你徹底成為戰魂傳人了,與無雙戰魂之間達成了心靈上的聯系。
“胡說八道什么呢,走了。”祖奶奶踢了他一腳。
掌教清虛子長嘆一聲:“罷了罷了。”
事不可為,強求不得。
他已經盡自己的努力去阻止了,盡力為上清派、丹云子爭取,可惜無雙戰魂妾心如鐵,非要跟她的上一任重歸于好,對丹云子視若無物。
她沒表態之前,清虛子可以盡自己所能的去阻止李羨魚,可一旦她表態了,上清派又如何能阻攔無雙戰魂。
其實對這樣的結果他早就有心理準備了,可知道是一回事,面對現實時又是另一回事。
無雙戰魂啊,即便知道留不住,也得留,否則往后的日子里,都會心有不甘的。
這樣也好,盡力了,以后也就不會有遺憾。
“哈哈哈....”低低的慘笑聲響起。
李羨魚與祖奶奶駐足,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