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一句話，讓屋子又安靜了。
雖然不愿意，可如果李一鳴五年后堅持去當兵，他未必會攔著。
可他就這么一個孩子，愛人也早早去世，如果孩子也犧牲了，那家就真沒了。
大家就看著李建國默默無言，把煙放嘴里，拿起火柴猶豫著又放下。
“想抽就抽吧，......”右邊傳來溫和的聲音。
李建國看看煙，搖頭，把煙輕輕架在煙灰缸上，拿起茶杯喝了口水。
茶味淡了，嘴卻是苦的。
紀朋飛按著的那疊材料，最上面那一份，已經有些潮意。
王真仔細看著李建國，雖然沒有明說，卻像是給南邊發來這份文件的做了一部分說明。
“然后呢？”
“他退學時，我就想不讀就不讀，學點手藝也活得下去。”
“你想讓他學啥手藝？”有人好奇問道。
李一鳴那會的東西可太多了，可這孩子在他老子眼里頭居然是“普通”，是這老子眼光真不行，還是李一鳴當年真的很普通？
國家像這樣的“普通”孩子，還有多少個？
“不會是編簍子吧？”
“不是！”
李建國趕緊搖頭，不是編簍子，好像是修鞋補鍋修車開車......
剛才還擔心別人，現在快輪到自己心梗了。
他實在不好意思說曾經想讓一鳴去修鞋補鍋，憋了一會，嘣出三字：“學開車......”
“哦...開車不錯......”有人輕接了句。
“十三可以開車？”
“先學兩年修車，順便跟著老司機跑幾年車，再找點關系自己弄臺車，要不就是進個單位......”
李建國苦苦一笑，“我認得人也挺多的，托個關系......”
“哦......”
修車跑車開車弄臺車，進單位當個司機，跟著領導混，這大概就是李建國給兒子安排的人生道路。
李建國臉色脹紅，開車是不錯，但如果自己真的讓兒子學開車，他也真去學了，那就是民族罪人。
這里需要解釋，不然絕對是自己的人生黑點。
“而且，開車賺得多，一年兩三千沒問題，......”
“開車收入這么高？”
“也不是工資，是帶點貨，多的能有五六千，認識人也多，到哪都吃得開。”
“我因為工作關系也是到處跑的，外面人常說那個造導彈不如賣茶葉蛋，拿手術刀不如拿剃頭刀，......”
“有這個說法？”
“有！”
“今年我出差認識一個大學老師，還是個副教授，他就跟我說，他三個孩子，大兒子大學畢業留校每月掙90塊錢，二兒子高中畢業進工廠每月有100多塊，小女兒初中文化程度，在飯店當服務員每月拿200多......我一個月也就是九十多塊，我朋友多是因為我工作關系......”
大家默默點了點頭，司機確實是個很有油水的職業，而且確實是到哪都吃得開，至少在座這些人心里很清楚，原來給自己當過司機的都是什么樣。
李建國的想法很普通，也很實在。
放眼看去，國家現在沒上學的孩子太多了，李一鳴也可能是那無數人中的一個。
李建國顯然是比較有想法和本事的，至少還能想著讓兒子學開車，也有辦法扶一程。
更多的家庭都不知道讓孩子做什么，多半是子承父業。
如果李一鳴真的壓住自己的沖動，按著他老子的想法，去學了開車，不知道后面事情會是怎么樣？
這父子倆一個老采購員，腦子靈活見多識廣，一個特異功能，洞析未來，......
發展得最差也是憑著自己知道的那些知識，國內國外默默地給自己賺錢，三五年后成為個首富，被國家請回來當個座上賓。
沉默了一下，往事呼啦啦涌上心頭，李建國心連著抽了幾下，搖頭：“我那天把他關家里，在單位也沒心思工作，就在想這事怎么收場，中午給他買了幾個包子，準備好好談個話......”
“......他愛吃什么包子？”邊上有人問。
李建國想怎么收場這過程不重要，無非就是學校那點小事，倒是一鳴愛吃包子，這細節挺關鍵。
“嗯......肉包子.....”
大家心中默默記下，這父子倆的沖突，原來肉包子可以解決，有點道理，薄皮大餡油水多，一咬滿嘴香，再大的矛盾也沒了。
“買了幾個？”紀朋飛問。
李建國愣了下：“五個。”
“他能平時吃幾個？”
“平時就兩個，其實也不是平時吃幾個，是一個兩毛，正好一塊，我那天也吃不下，想著多買點，而且他吃不完我也可以吃......”
李建國看看大家，有點好笑，“這沒用......”
“沒用？”
“他都改了，吃什么不一定的，在那邊就沒特意做什么東西吃......”
“哦......那你接著說。”
“結果回家一看，他一口氣寫了一堆東西，有作文有詩歌什么的，還有英文的歌詞，讓我看，我哪看得懂英文，就看中文的，覺得還挺好，心里就想可能他沒說謊......”
“就不開車了？”王真笑問。
李建國抬眼也笑：“不開了，開車好賺錢也容易出事，我們那邊山路太差，彎急路險的，一不小心就翻到山下......”
“哦......”
“我工資才多少，他一下午寫的如果都能發表，那稿費能頂我一個月了。而且作家也挺厲害的，文化人，我也沒啥文化，挺羨慕的......”
眾人斜眼瞥他，你說自己沒啥文化那是謙虛還是罵人？算了不跟他計較。
“當時想法現在看起來也挺可笑的，真是按著那個來，......”李建國翻了翻面前這書，嘆息著搖頭，“其實他的計劃一直都在調，我也是慢慢才......接受，中間也經常提反對意見。”
“哦......”
“咱們現在稿費是多少.....”
“一千字十塊......”
大家看看眼前的這些書，如果按著千字十塊，這里兩萬字，那就是兩百塊，人民幣。
這是李一鳴能拿到的稿費。
兩百塊人民幣那才多少美元，反正從哪都看不出一個億，出版社能賺一個億嗎？
就算有這樣的書，也不多。
可就算看不出一個億，難道就算得出幾百萬美元的樣子，偏偏這就是事實，香江那邊一天幾十萬美元就發生在當下。
只能說是你自己想不到，而不是李一鳴做不到，那孩子很多舉動初看都是匪夷所思，結果總是一片驚喜。
所以問題來了，他之前寫的那些千字十元的東西，跟這些能值一億美元的，到底區別在哪？
可別只是中英文！
“那些東西現在在哪？”有人問道。
大家順便看了眼紀朋飛，貌似之前這個沒說太具體吧。
“是最早寫的那些吧？”紀朋飛說道。
“那一部分在家里有留底，我幫著抄了幾份，在榕城時寄去報社，現在......”李建國想了想，“有的發表了，有的還沒有看到。”
“這都多久了還沒發？”有人直接就問了，語帶不滿，顯然是沖著下面的做事效率。
“趕緊收回來吧！”又是一句。
李建國一時無語，這兩句矛盾得很啊。
“他那個是普通稿，......”
紀朋飛解釋，“現在報社每天投的稿件很多，說不定都還沒來得及看，就算看了，也不是說馬上就安排上去的。”
“收回來吧！”
“內容不一樣，......”
“在杭城還寄了一份，那個他還個人拿出十塊錢獎金，已經發表了，人報解放光明......”
紀朋飛補充了句，這事雖然說過，但這時可以起強調作用，不然不知道哪個主編又得挨批評了。
“那個是出題，也不算是作品。”李建國說道。
“我看是十塊錢獎金起作用了......”有人呵呵笑著說道，意味深長。
“火車運力很重要，他那個題出得也及時......這兩天那邊接到很多信是關于這題，都直接轉到鐵道部去了。”紀朋飛說道。
“這方法很好，要推廣！”
李建國點點頭：“......嗯，他覺得報紙上得多出點這樣的應用題，全國這么多人，只要不是大家都不動腦子，總有好辦法會出來。”
“之前那些沒發的，內容多重要？”
“開拓思路這方面的，生活小常識有一些，一個稿投了四個報社，估計他們心里也在想這孩子怎么寄這么多東西，......”
“用真名？”
“嗯......他想出名，這樣話有人聽......”李建國揉了下額角。
“我們的報紙，外頭有人在收集的！搞不好比我們學得快！”
“所以他還是覺得慢，......”李建國摩挲著書皮，“不是為了錢，主要是時間來不及，香江那邊出版東西就很隨便，英文這個是到那邊才寫的，每天抽空就寫個幾十本......”
大家拿著那不太厚的書，居然有了種壓手的錯覺。
一億美元那堆到一起是多少？
還抽空寫個幾十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