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就能走了?!
盛思顏又驚又喜,忙過去將盛七爺扶起來,“爹,咱們可以回家了!”
盛七爺沒想到這一次居然這樣輕松就放出來了。他抬頭,看著上首的大理寺丞王之全,喃喃問道:“王大人,我真的可以走了?”
他的案子,必須要夏啟帝發話,才能真正了結。
王之全點點頭,威嚴地道:“這一次重申之前,我已經向陛下請旨。陛下明喻,只要大理寺和刑部一半以上堂官侍郎認為你無罪,你就是無罪的。”
盛思顏一驚,一雙靈動的眸子不由自主看向周懷軒。
剛才周懷軒下狠手,處置了刑部那些過來搗亂的堂官們,原來是為了這個結果……
這樣想來,夏啟帝其實是不想放盛七爺的。
但是現在神將府擺明了要給盛家撐腰,夏啟帝立足未穩,不得不給神將府三分薄面。
不過就這樣屈服,他這個皇帝也做得忒悲催了,因此他想出了這樣一個法子,本來是篤定神將府再跋扈,也不敢“犯眾怒”。
只要刑部的這些人都反對釋放盛七,認定他有罪,那盛七最后還是難逃一死。
而且這樣的結果,可以將夏啟帝干干凈凈摘出去,跟他全無關系。
神將府縱然惱怒,也只會遷怒刑部那些堂官侍郎。
到時候,為了安撫神將府,他再把今日在大理寺堂上鬧事的刑部官員免職流放,就能既達到自己的目的,又不得罪神將府。
他只是算漏了周懷軒。
這個在西北對抗蠻族的戰場上聲名鵲起的年輕將領,對付這些企圖鬧事的刑部官員,居然一點都不手軟。
周懷軒大概是算定了就算他做些出格的事,大理寺和陛下都不敢把他怎么樣。
作為神將府的繼承人,他只要不謀反,別的事情,縱然再過份,也是小事情,沒有神將府擺不平的事兒。
盛思顏遇到那些故意胡攪蠻纏、蠻不講理的刑部堂官,覺得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可是那些刑部堂官遇到真正的“兵”,比如周懷軒這樣的,才是真正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周懷軒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便讓這些人賠了夫人又折兵。
眼看盛思顏就要帶著自己的爹盛七爺和周懷軒一起離開大理寺的大堂,王毅興在后面想了又想,終于還是出聲道:“慢著!”
盛思顏完全不理會,笑盈盈地扶著盛七爺的胳膊,步履輕盈地往外走去。
周懷軒看了看盛思顏,微微一笑,放慢腳步,落在后面護著盛思顏和盛七爺兩個人,以防有人惱羞成怒,從背后放“冷箭”。
他身材高大,披著一件棕黑色秋刀氅衣,從大理寺大堂緩緩走過,淵渟岳峙般,竟然將盛思顏和盛七爺兩個人的背影都護得嚴嚴實實。
“王大人!周大公子在大理寺大堂傷人身體,你怎能不聞不問?他用強力逼刑部的堂官簽押,這樣的案子,怎能服眾?王大人,您是我們大夏皇朝有名的青天,您可不能徇私啊!”王毅興拱手說道。
眼看盛思顏越走越遠,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一股恐懼到骨髓的顫栗爬上他的后背。
王毅興迫切地想做些什么,來將他心底深處的恐懼拋開。
他堅信自己是對的。
盛七爺是無罪,但是不能用這種方式離開大理寺。
周懷軒所為,將律法置于何地?將君威置于何地?!
周懷軒的腳步頓了頓,并沒有回頭。
周顯白見狀,立即轉身沖過來,對王毅興和刑部那些堂官掃了一眼,傲慢地道:“就逼你們了,怎么?不服?難道就許你們用強力逼迫婦孺,不許比你們強的人逼你們?”
刑部的這些堂官一窒,沒想到神將府一個小廝也有這樣的口齒。
王毅興面色一沉,袍袖輕拂,向著皇宮的方向拱手道:“雖然神將府威名赫赫,但是也不能罔顧律法。周大公子仗勢欺人,魚肉百姓,這一本,我王某是非參不可!”
這是要向夏啟帝彈劾周懷軒了。
周顯白大怒,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王毅興道:“我們就是仗勢欺人,你怎么著吧!王狀元,我倒要問問你,那些人仗勢欺人欺辱盛家的時候,怎么沒人為盛家說一句話?!現在我們仗勢為盛家討回公道,卻不可以?你這是幾個意思?看不起我們?認為神將府無權無勢,柿子揀軟的捏?還是認為我們沒那么大臉,不能為盛家撐腰?”
王毅興眼角的余光瞥見盛思顏好像站住了,正緩緩回頭看他,心里一松。
他的情緒平定下來,看著周顯白,慢條斯理地道:“當然都不是。神將府如果還說自己沒權勢,那整個大夏皇朝也沒幾個有權勢的人家。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要遵循律法,不能像你們大公子這樣,又打又殺的……”
“王狀元!”盛思顏臉色鐵青,走了回來,打斷了王毅興的話。
王毅興笑著看她一步步走近,聲音越發溫和,“思顏,你別急。我相信盛七爺是無罪的。但是不能因為他無罪,就罔顧律法……”
“夠了!我當初跟你們說律法的時候,你們完全不聽,只用權勢壓人。現在神將府的權勢壓過你們,你們又想起律法了。天下有沒有那么好的事,什么好處都讓你們占了!——吃相不要太難看!”盛思顏很少這樣疾言厲色的說話。但是這一次,她是真的被氣壞了。
這個當口,她只想把爹趕快帶回去,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
可是王毅興卻挑了這個時候扯她后腿……
周顯白見盛思顏終于對王毅興發火了,心頭大喜,忙湊了過來,唯恐天下不亂地道:“盛大姑娘這話說得在理!——王狀元,我倒要問你,盛家以前對你照顧有加,你卻把害得盛家差一點家破人亡的昌遠侯家眷接到你家住著,這是要為他們打抱不平呢,還是要金屋藏嬌——啊?!”
周懷軒回頭瞥了周顯白一眼,一絲笑容從他唇邊一閃而逝。
盛思顏還不知道這件事,頓時瞪大眼睛,看著周顯白道:“顯白,這是怎么回事?什么昌遠侯家眷?王狀元跟昌遠侯家眷有什么關系?”
周顯白得意洋洋地道:“盛大姑娘,您還不知道?昨兒昌遠侯府被陛下奪爵抄家,他們家所有人都被趕出來了,昌遠侯府后來又遭了一場大火,燒得成了瓦礫場……嘖嘖……王狀元,我可是親眼看見您把昌遠侯府大房的一家人接到您家里住著的。喏,就是那個跟盛家隔得不遠的院子。”
盛思顏雖然對王毅興沒有男女之情,但是從小她跟著王毅興長大,對這個小時候的鄰家哥哥還是有幾分香火情的,她沒想到,王毅興竟然這么離譜,連文家那些妖精他都要救!
他知不知道,就是文家那些人,逼得她和娘,還有小枸杞差一點在藥山上葬身狼腹!
盛思顏盛怒之下,倒是平靜下來。
她冷笑道:“原來如此。我說王狀元怎么突然要找我們家的茬兒,原來是為別人打抱不平來了。”
王毅興看著盛思顏還能為他生氣,可比對他不聞不問不理他要好多了,心里一喜,忙道:“思顏,你聽我解釋。我絕對不是為文家打抱不平。昌遠侯那樣逼迫你們盛家,確實是他不對。但是他現在已經死了,而且死在自己兒子手里,死得那么慘,就連手都被剁了。他有這樣的下場,天大的過錯也都彌補了。再說,是他犯的錯,又不是他的家人?連陛下都沒有連坐的意思,你又何苦一定要跟她們過不去?一定要趕盡殺絕呢?她們在我家,也只是求個棲身之所而已。”
“我要趕盡殺絕?!”盛思顏氣得笑了,“是她們要對我們家趕盡殺絕!如今他們沒能殺了我們,反而自己家里家反宅亂,將爵位都弄掉了,可不能怪在我頭上!”
“我沒有怪你。”王毅興嘆氣,“文家大姑娘最是知書識禮,她一直對于她祖父的所作所為極不贊成,也說要親自來向你道歉。你向來是最良善和氣的,就原諒她們吧。”
到了現在,還這樣為文家說話。
盛思顏點點頭,淡淡地道:“你倒是分得很清楚。不過我就沒有那么良善和氣,他們家對我們盛家做的事,我會記恨一輩子。我沒有興趣聽她的任何狡辯,不在乎她的任何說辭,更不可能跟她握手言歡。你既然選擇同情原諒她們,我們也沒有什么話好說了。以后不要來我家,我們招待不起您這樣的貴客。”說著,轉身毅然而去。
王毅興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著盛思顏的背影,不敢相信以前那個性子和軟,總是牽著自己的手笑嘻嘻的小盲女,也能有這樣硬氣蠻橫的時候。
他的目光落在周懷軒身上。
看見他在大理寺的門口背對著門外站著,高大的身影似乎將大門處的光亮都擋住了。
是不是因為他?
這是不是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王毅興想起近來京城里的謠言,瞇了瞇眼,知道自己不能等了。
思顏還是個小姑娘,如果真的落在周懷軒這種人手里,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他要提親,馬上提親!
思顏是他的妻子,他這輩子只會娶思顏為妻!
王毅興下定決心,等回去之后,一定要請姐姐勸姐夫出面,幫他來盛家親自提親。
盛七爺在牢里就救了姐姐生的兒子,這份恩情,他一定要提醒姐姐,不能不報。
周懷軒雙手負在背后,看著盛思顏向他一步步走近,點點頭,上前一步,將她護在身后,看了一眼大理寺堂上各種或好奇、或驚訝、或了然的目光,肅然道:“以后誰敢對盛家動手,我周懷軒一定當場格殺,連坐追剿,決不原諒,永不妥協。”
堂上的人窒了窒,不敢抬頭看周懷軒的眼睛。
為了盛家的這個爵位,已經折損了一個昌遠侯府。
他們誰還有膽子跟神將府作對?
王之全聽得心頭大快,忙從堂上下來,對周懷軒拱手道:“周大公子一言九鼎,是盛家之福。”說著,對盛思顏擠眉弄眼,讓她趕緊過來謝謝周懷軒。
盛思顏笑了笑,對周懷軒福了一福,“多謝周大公子高義。我盛思顏來世結草銜環,也要報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周懷軒點點頭,“不用來世,今生就好。”說著,往門外盛七爺站的地方走過去。
盛思顏的臉紅了一紅,低頭對三位國公爺和大理寺丞王之全,還有姚女官又行了禮,才快步離去。
吳老爺子看得呵呵直笑,離開大理寺后,硬是去神將府坐了坐。
他在周老爺子的書房打趣周老爺子道:“周老,您家是不是要辦喜事了?”
周老爺子捋捋胡子,故作矜持地道:“哪里哪里……今年是不行了……”
吳老爺子“切”一聲,瞪他一眼,“我當然知道不是今年。這馬上就臘月過年了,哪能這么快?”說著嘻嘻笑了笑,“那明年啥時候?早些說,我送大侄孫一份大禮!”
周老爺子笑罵道:“誰是你大侄孫?你倒是上桿爬得快!”說完就道:“既然來了,就別忙走,咱們下盤棋吧。”忙命人擺棋盤。
吳老爺子這才想起周老爺子這個怪癖,頓時后悔得不得了。
被周老爺子這種“臭棋簍子”折磨,真是讓人生不如死……
周懷軒送盛思顏和盛七爺回到盛國公府,已經是下午了。
王氏早早地得了信,在盛國公府的大門口擺了一個火盆,讓盛七爺跨了火盆再進門。
據說跨火盆可以擋晦氣。
盛七爺在大理寺的牢里雖然沒有受過皮肉之苦,但是人長時間被關起來,總會看上去精神頭差一些。
王氏看見盛七爺終于回來了,一顆心才切切實實落了地。
心里一喜,又格外激動,她肚子里幾乎足月的孩子就等不住了。
盛七爺回內院之后,王氏準備了柚子葉泡的水給他沐浴,盛思顏就去送周懷軒出去。
剛走到二門上,就聽見玉桂風急火燎地跑過來大叫:“大姑娘!大姑娘!快回來!夫人發動了!”
“啊?是要生了?”盛思顏回頭問道,“怎樣了?”
“已經破水了。老爺在浴房,夫人吩咐先叫大姑娘,暫時不要驚動老爺。”玉桂著急地道。
盛思顏知道王氏這一胎懷得艱辛,不敢大意,忙對周懷軒道:“周大哥,我就不送你了。我娘快生了,我要去看看。”
說完就要走,周懷軒卻叫住她,眉頭淡淡擰起,“生孩子請穩婆,你去管什么用?”
盛思顏跟王氏偷偷學醫,于婦人產育這一道學得極好。
王氏上一次生孩子,她就從旁協助。
現在過了幾年,她的醫術更加精深,也想多些實踐經驗。
“……我娘只信我。”盛思顏想了想,簡單說道。她想周懷軒應該是明白她的話的。
周懷軒果然挑了挑眉,聽懂了她的話外音。
盛家,已經草木皆兵到了這樣的地步了嗎?
連穩婆都不敢到外面去請……
周懷軒沉吟半晌,轉身回頭,“我今天不走了。”要跟她們一起去燕譽堂。
盛思顏求之不得,忙道:“周大哥,要不要讓顯白回神將府送個信?免得你家里人擔心。”
“不用。”周懷軒淡淡地道,已經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盛思顏忙快步跟上,往王氏的燕譽堂去。
王氏還是在她上一次生小枸杞的屋子準備生產。
自從她們從藥山上下來,王氏就把生產的東西都備好了。
那時候,她不知道盛七爺能不能活著回來,她肚子里的孩子格外重要,因此早就做了萬全的準備。
盛思顏用熱水洗了手,換了身干凈衣裳,帶著王氏的兩個大丫鬟進了她們準備好的屋子。
屋子的一角有火爐,上面坐著爐子,在燒水。
用熱水煮過的白布在架子上掛得整整齊齊。
王氏躺在鋪了干草的床上,看著盛思顏在屋里忙來忙去,忍著肚子里一陣快似一陣的疼痛和宮縮,低聲道:“思顏,委屈你了……”
“娘說什么話呢?能幫娘接生,是我的福氣。”盛思顏笑著輕柔說道。她的語調不疾不徐,和平時一樣,沒有太過小心,也沒有太過急切,讓王氏感覺和平常一樣,能緩解緊張心情。
王氏閉上眼,額頭上汗珠累累,拼命咬著牙關,不想叫出聲。
盛思顏還是個未嫁的姑娘,卻要她操持這種事,王氏對她很是憐惜。
盛思顏卻一點都不在意。
她坐到王氏床邊,給她擦了擦著額頭的汗,然后一手握住她的脈搏處,一手按在她高高隆起的肚腹,在心里默數她脈搏跳動的次數和宮縮的頻率。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王氏發現身下的疼痛越來越急,跟排山倒海一樣,終于忍不住呻吟出聲。
盛思顏數到王氏宮縮的頻率已經快到一定地步,沉聲道:“娘,可以用力了。”說著,坐到王氏背后,托王氏的腰背,“娘,我現在開始數數,每次數到四,您就用力……”
王氏點點頭,在盛思顏清晰又柔和的語調中,開始準備用力。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等到玉桂在另一邊大叫,“大姑娘,快過來,看見孩子的頭頂了!”
盛思顏才換玉桂過來,和她剛才一樣,坐到王氏身后,托著她數數。自己到另一邊,等著那孩子的頭頂從產道剛露出來,就用五指托住頭頂,輕輕用力,順著王氏生產的力度,試了兩三次,那孩子就哧溜一下從產道中滑出,落在盛思顏手上。
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子!
果然第二胎比第一胎容易多了。
盛思顏欣喜地道:“娘,是小子!小枸杞有弟弟了!”
這是盛家的第二個嫡子!
王氏也很高興,虛弱地道:“來,給我看看。手腳都齊全吧?”
雖然對她來說,男孩女孩都一樣,但是對于盛家目前的狀況來說,還是兒子多一些比較好。
“都齊全,我數了,都是五個。”盛思顏笑瞇瞇地道,將身上帶著胎脂和血跡小嬰孩給王氏看了看,就道:“我給他擦一擦,再包起來。”
冬天天冷,不小心傷風就不好了。
王氏點點頭,偏著頭躺在床上,任玉桂給她清理身體,沒多久就慢慢睡著了。
盛思顏將孩子包好,放到王氏邊上,才發現自己雙腿如鉛般沉重,整個人昏昏沉沉,頭重腳輕。
她擔心自己病了,會對王氏和剛出生的小嬰孩不好,忙離開產房,對里面的玉桂道:“你們好生收拾,我去歇一歇再來。”
玉桂見盛思顏臉上毫無血色,白得近乎透明,忙道:“大姑娘今兒勞累一天了,確實要好好歇歇了。這邊有我們,大姑娘不要擔心。”
盛思顏知道王氏無恙,剛生的孩子也很健康,心頭很是放松。
但是精神越放松,就越覺得身體疲累得不得了。
她扶著門框,一步一挪地走出屋子。
來到屋外,她忙回身關上門,將頭靠在冰冷堅硬的紅木大門上,輕輕吁了口氣。
“……阿顏?”周懷軒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她身后響起。
盛思顏這才想起周懷軒還在這里。
她回頭,看見已經是黃昏時分。
昏黃的夕陽照在院墻邊上堆積的白雪上,晃得她眼睛都睜不開。
盛思顏忙用手擋在眼前。
她想要向前邁步,跟灌了鉛一樣的雙腿卻再也邁不動了,她順著大門滑了下去。
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她面前,擋住那些刺目的雪光。
周懷軒彎腰,將快要暈過去的盛思顏從地上抱起來,托在臂彎。
盛七爺早就沐浴完出來了,當知道王氏在生產,他也急著趕過來,跟周懷軒一起在門外的院子里等候。
盛思顏一出來,他就看見她的臉色不對,正要搶上來扶起她,周懷軒身形一晃,比他快得多地追了過去。
看見躺在周懷軒臂彎的盛思顏,小小的個子,脆弱似瓷器,似乎一不小心就要碎了。
盛七爺很是心疼,過來握住她的手腕,給她診脈。
過了一會兒,才放心道:“是累著了,沒有別的病。”頓了頓,又道:“她的身子本來就虛,這一下,可要好好養養才行。”說著連連搖頭。
盛思顏也知道今日是自己太緊張了,從早上去大理寺,跟那些人據理力爭,回來就趕上王氏生產,一整天連軸轉,既勞心,又累力。
她的身子本來就不如一般人強壯,又在藥山上待了兩個月,挨餓受凍,這些年養起來的底子漸漸耗沒了。
周懷軒的眉頭皺了起來。
盛思顏對盛七爺輕聲道:“爹,娘又生了個弟弟。咱們盛家有兩個嫡子了。”
盛七爺笑了笑,“兒子再多,都沒有女兒貼心。思顏,這些日子要是沒你,我和你母親都撐不下去了。”
其實她才是盛家的主心骨。
誰都沒有想到,才十四歲的盛思顏,能在這段日子里表現得比很多成年人都有擔待。
周懷軒看著躺在自己臂彎里輕如羽毛的盛思顏,還有她單薄的肩膀,再看看這盛家一大家子人,抿了抿唇,點點頭,“七爺您快進去看看孩子,我送她回去。”
盛七爺忙道:“我跟你一起送她回去。孩子等下看沒關系。反正才生。”
周懷軒淡淡地道:“您夫人剛生孩子,那邊沒有人照料。”言下之意,不看孩子,也要看看妻子。
盛七爺“哦”了一聲,摸了摸頭,“那我先進去了,等下去臥梅軒看思顏。”
周懷軒頷首,轉身托著盛思顏快步離去。
回到臥梅軒,盛思顏的大丫鬟木槿看見大姑娘被周大公子抱著送回來,面如金紙,氣息微弱,像是暈過去的樣子,嚇了一跳,忙道:“這是怎么啦?早上不是好好的?夫人呢?那邊怎樣了?”
周懷軒沒有說話,抱著盛思顏熟門熟路地進了屋子,來到暖閣,將她放在炕上,回頭道:“木槿,用老山參燒一鍋水,給你們姑娘浸身。”
木槿不敢再問,忙應了一聲,匆匆忙忙走到里屋,將盛思顏珍藏的雌雄人形老山參拿了出來。
周懷軒見這老山參還是上次盛思顏在宮里的寒潭落水之后他送的,完完整整根本就沒有動過,不悅地道:“我不是說要切片給你們大姑娘泡澡?怎地沒有用?”聲音變得嚴厲起來。
木槿苦笑道:“周大公子,大姑娘不肯用,一直珍藏秘斂的……”
周懷軒沒有再說話,站了起來,“你們給她收拾吧。”說著,大步走了出去。
周懷軒這一晚沒有回神將府,而是待在盛家的外院客院里。
周顯白一夜沒睡,一直來回在二門和外院之間跑動,盯著內院里面的動靜,生怕盛大姑娘有個三長兩短。
盛思顏晚上發了高熱。
好在盛七爺回來了,聽說她病了,忙帶了藥箱過來,扎了幾針,她就睡安穩了。
到后半夜還出了兩身汗。
木槿和薏仁也是一夜沒睡,一直給她用涼毛巾捂在額頭,又給她擦身子,換衣裳。
盛思顏第二天中午的時候才醒過來。
她一睜眼,就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坐在她臥房窗下的高椅上,翻看著她平時看的幾本書。——是周懷軒。
她靜靜地看著那個背影,心里充滿平安喜樂。
有周懷軒在的地方,她就覺得格外安穩和喜悅。
像是感覺到有人在看他,周懷軒突然回頭,正好和盛思顏的視線碰個正著。
一夜高熱,本來就不大的小臉,現在更是瘦的尖了下去,下頜更是尖的能看得見骨頭的樣子。
兩腮凹陷,眼下一片青黑。
只是一雙明亮的鳳眸倒是更加黑黢黢,跟上好的黑曜石一樣,水靈通透。
周懷軒走了過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
觸手一片冰涼,還帶著微微的汗意。
不高熱就好。
周懷軒的手很冷,不過盛思顏剛剛發過高熱,倒是覺得那涼意正好,很是舒服。
“周大哥……”盛思顏輕聲喚道。
周懷軒側身在她床邊坐下來,仔細打量她的面容。
“阿顏……”
“嗯。”
“阿顏……”
“嗯。”
盛思顏看著周懷軒笑,“周大哥,做什么總叫我?”
周懷軒不知道說什么好,似乎只有叫著她的名字,他才能紓解心頭的難受。
“阿顏……”他只好又低低地叫了一聲。
盛思顏醒過神。
周懷軒居然叫她“阿顏”……
這樣親昵又熟稔的稱呼,讓她淚盈于睫。
眼淚從眼角流出來,低到枕頭上,盛思顏猛地醒悟過來,她還沒有洗臉刷牙,病得跟蓬頭鬼一樣,就讓周懷軒看了去,不由大窘,忙往被子里一縮,將頭扎在被子里,甕聲甕氣地道:“周大哥,我要起來了……”
周懷軒笑了笑,站起來點點頭,“那我走了。”說著,盛思顏聽見了周懷軒漸漸遠離的腳步聲。
這樣就走了?!
盛思顏心里生出濃濃的不舍……
她又不是要趕他走!
她只不過想去浴房梳洗一番,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再來跟他說話!
可是他居然就走了!
盛思顏將被子一掀,看見空無一人的內室,鼻子一酸,眼淚流得更厲害了。
她順手將旁邊的一個枕頭拿過來蓋在自己的臉上,嗚地一聲偷偷哭……
沒過多久,她覺得臉色上一輕,一只大手伸過來,將她蒙在臉上的枕頭拿走了。
盛思顏睜開淚眼,看見是周懷軒站在床邊,一手拎著她剛剛蓋在臉上的枕頭。
“……你怎么又回來了?”盛思顏十分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臉,用被子將自己蓋緊了。
周懷軒抿了抿唇,將枕頭扔到床腳,往屋外相連的暖閣指了指,“我在那里。”
這是在跟她解釋他沒有走,而是在外面陪著她?
盛思顏拼命忍啊忍,可是忍不住高高翹起嘴角,她揚聲叫道:“木槿!給我梳洗!”又道:“我餓了!要吃飯!”
果然是大病初愈,聲音有些中氣不足。
周懷軒想,他大概等不及過年再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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