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農民來講,除了貓冬的時候算是歇著了,平日里哪有歇著的時候。
不過今天畢鐵剛特意拐到管工的人家打了聲招呼:
“大兄弟,后天去外村兒蓋磚房,這活兒我不去了。家里大妮兒她們回來啦,陪孩子們呆兩天兒!”
原來是上趕著求人家帶著他,今兒個是上門主動要求不干了,搞的同村的工頭吃早上飯時,還和他婆娘犯嘀咕道:
“這咋的,發財了?一大早走一圈兒饑荒都還完了,這干活也不去了!”
可見在農村,信息傳播業有多發達。
他們只憑靠走、靠吼、靠一家傳傳百家,別說愛打聽事兒的村民了,畢鐵剛要是敢每家每戶都多給點兒利息錢,全村的雞鴨鵝狗貓都能知道!
畢鐵剛背著手,晃晃悠悠的挪著那條瘸腿出了家門。
他感覺這么多年,就屬今天算是真正的休息,心里也終于是烙了底。
然而,再休息也得和土坷垃打打交道,一天不摸摸,不放心,睡不好覺!對于他來講,地里的莊稼是溫飽,人只要餓不死,一切都能挺過去。
尤其是明個得出門帶老爺子看病,一走幾天,不瞅瞅真不行。
知道畢月在倉房的畢鐵剛出了家門,不知道畢月在哪、想去院子里撒嘛撒嘛sama(找找)的趙大山,站在房頭翹腳東瞅瞅西看看,也沒撒嘛到畢月的倩影。
是不是因為燒雞和他不高興了?就是如此患得患失的狀態,大概喜歡一個人,本就該如此。
他顯得有點兒蔫頭耷腦的推開了倉房門。
木頭門剛一推開,光線直射進來一條影子,畢月“熬”的一嗓子,比剛剛來家找她娘的胖嬸聲音還大。
她被嚇了一大跳。
畢月從扒開眼睛清醒后,只是想洗個澡解解癢,前前后后被嚇了兩次!這事兒就那么難嗎?
瘦弱高挑的身姿嗖地一下,反應極快、本能轉身:“我去!!”沒喊出“我靠”,這都是最近戒了。
趙大山更是被畢月嚇了一跳。
人嚇人嚇死人,他心里正開小差尋思后園子都沒見到丫頭的影兒,這是去哪了?冷不丁的……
“咋的了?”問完,趙大山覺得自個兒傻透嗆了,他好像明白畢月在干啥呢……
畢月擰著眉毛轉過頭,手上那條沾滿生姜花椒水的白布掉到了地上,她兩手環胸,衣服領子把脖子都肋出了印兒,可見捂的有多嚴實:“出去!”
趙大山頭上冒汗,耳朵尖兒都紅了,好脾氣且略顯無措的對畢月以投降的姿態、舉起兩手,“噯噯,這就走!別,別!小月,我、我……”
“別我我的,快著點兒!不方便,出去!”畢月強調,這人真肉,墨跡。
被罵了,心口窩又砰砰地瞎跳,稀里糊涂,從頭到臉包括整個人都是迷迷瞪瞪的狀態,趙大山失措轉身,木頭門都忘記關了,走了兩步又返回身,這回連頭都沒敢抬,嘴里小聲嘰嘰咕咕道:
“我拿鍬,拿鍬。”
“還拿鍬?”
“不、不拿了。”……
人離開了,再說啥,畢月沒聽清,因為木頭門已經關上了。
她翻了個大白眼,多虧長的小,前大襟一抿就能蓋上!
大屋的地上堆著個泥坑,趙大山穿著他那身體面的衣裳,端著鐵磁盆爬上了炕。
畢成愣了一下,直起腰瞧了一眼:“大山哥,盆里還沒裝和泥呢!”
抹炕、抹炕,得用從炕上扒下來的土,用水和上泥,再都重新抹上,這才算完工,然而,那位直接端著個空盆先爬了上去。
臉色漲紅,趙大山剛才還擱心里合計著:“他真是啥也沒看著。還有,畢月剛才是不是罵他了?”怎么對他那么兇巴巴?
二十三歲的男人,心間泛起那么點兒委屈。畢竟,真看著了,罵他兩句也就聽著了!
屋里的趙大山臉紅脖子粗,吱吱嗚嗚對畢成回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晚上上我家住去,咱哥倆好好嘮嘮。”
畢月站在院子里,抬頭仰視著眼前的破泥草房,她心中溢滿了雄心壯志。
扒了!趕明都扒啦!
扒炕哪夠,得扒房子,這能住人嗎?趕上陰天下雨的,唉!
蓋十里八村最好的大磚房、小洋樓!
等她掙錢的,再給她點兒時間,她非得讓爹娘住上那種喊吃飯都得打電話的大房子!
畢月使勁拍了拍巴掌,似是在給自己鼓勁,嗯,就這么定了!
轉頭進了屋,她娘走時可囑咐她了,讓她給灶坑添柴火,大弟那面抹完泥,她這面就得開始當燒火丫頭。
據說得一氣之下把炕燒干了,得燒一天一宿,趕在去醫院前,把這點兒活干利索嘍!要不然炕白扒,到了冬天還是不熱乎。
畢月對于趙大山誤闖倉房,沒當回事兒。
又沒看著啥,再說又不是封建社會,哪有什么臉紅面熱,非常從容的蹲在灶坑邊兒添柴火。
可屋里的趙大山抹炕泥的動作一頓,耳朵動了動,聽著外屋的動靜,悶著頭不知道尋思著啥。
畢月又起身卯足了勁兒,懷里抱著一個大倭瓜,兩個手心一手攥著一個大土豆跑到井邊兒沖洗。
炕不能白燒,烀點兒倭瓜,烀土豆子,去后院子里摘茄子烀上,那茄子土豆拿大醬一拌,切點兒小蔥拍點兒蒜啥的,味兒得老好嘍!
心里琢磨著,等它把這些都下了鍋,進屋再陪爺爺嘮會兒磕,天天那么躺著,來回翻身都像是費勁兒。
早上她都瞅著了,爺爺的兩條腿由于長時期不活動,萎縮了,腿上就像掛著一層皮,連點兒肉都不剩。
其實人活著啊,平日里累點兒、糟心點兒,至少能走能動,就怕躺在那,然后一天天的等著。
大概這是一種“討好”,沒話找話顯得那么的干巴巴且滑稽,或許是從前原身那個畢月喜歡的方式……
總之,當畢月好信兒的站在屋里聞著燒炕的土腥味兒,情不自禁、顯得傻兮兮地贊嘆道:“這味兒可真好聞”時……
小眼睛,高鼻梁,小嘴巴,扒炕渾身上下埋汰成那樣、也沒摘下平光鏡的趙大山,想好好表現一把,接話道:
“燒起來了,這熱乎勁兒就像外屋地里大鍋上彌漫的,永不停息的水蒸汽兒。”他憋了好一會兒,才醞釀出的詩句。
終于,畢月認真正視他了,畢成也看向了他的大山哥。
“啊,那什么,大山哥,我懷疑我該補點兒鈣鐵鋅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