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笑,他有多久連真實情緒都不流露了。但是當見到他真心對待的人,情不自禁還是流露了。
畢鐵林深吸了口氣,挑了下眉,開口的時候就像是剛才那一瞬露出的怒意從未有過一般。
只是插在褲兜里的兩手,緊緊攥拳,露出的半截胳膊青筋暴露。
“什么時候的事兒?”微揚下巴點了點陳翠柳的方向。
陳翠柳從黑了瘦了高大的畢鐵林進屋那一瞬,心口抑制不住地砰砰跳,臉色也紅了起來。
這一刻,她恍惚間才搞懂自己,吳玉喜就是有天給她富得流油的生活,在她心里,還是比不上畢鐵林。
不知道怎么想的,陳翠柳就是希望能和畢鐵林說上兩句,小聲道:
“鐵林哥,我來還沒去看雅芳姐和姐夫,他們不知道我……”
吳玉喜兩手緊張地搓動著,搶話道:
“那啥?鐵林?你咋回來了?俺倆就是扯了個證,還沒來得及張羅辦事兒呢。
尋思、尋思等你回來,咱們哥幾個再熱鬧熱鬧,再回她老家補下婚禮就行了。”
聽到二傻還在哭,畢鐵林點了點頭:
“把二傻哥的飯盆裝滿,喜子跟我來地下室。”
地下酒窖里有個偌大的寫字臺,寫字臺上是一摞文件夾,最近幾個月五個門市的賬本。
畢鐵林坐在椅子上,始終背轉身在翻閱著。
而吳玉喜一直站在他的身后,眼神落在一排排的酒柜上,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頁一頁刷刷翻紙張的聲音。
畢鐵林會在個別頁數上停頓一會兒。而那一會兒,他的手指會有規律地敲擊寫字臺。
敲擊聲敲的吳玉喜心里七上八下的,他頻頻暗示自己,不要緊,看不出的,不會的。
畢鐵林合上了一本又一本,時間也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由大太陽烤的人真覺得夏天來了,到小學生們開始列隊放學。
后面的兩本,畢鐵林干脆直接一掃而過。隨后掐著晴明穴,很是疲憊地閉眼仰靠在椅子上。
“鐵林?沒什么問題吧?”
畢鐵林沒回答,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心里滾動著復雜的情緒,眼神也意味不明地盯著那一排排酒柜:
我從沒想過,我們會變成這樣。
在監獄里,你替我挨揍的悶哼聲,就像是還在耳邊。
揣著第一批貨,在警察臨檢時,你說:“我來。”
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玩命掙錢,當全身上下連錢都沒地兒再藏時,你洋洋灑灑揚起一沓子錢發誓道:
“哥們這條命,鐵林,你的!”
那些日子還那么熟悉。
錢,真是個好東西,它能讓人忘了很多,它能改變一個人。
而我現在還能對你說的,在那段歲月里,我是真的把你當兄弟。
畢鐵林站起了身,依舊兩手插在褲兜里緊緊攥拳。
等他開口說話時,最平常不過的語氣,卻讓吳玉喜腿軟心抖。
“喜子,你從不知道我還會做假賬吧。
在那個陰森森的監獄里,我可是一天都沒浪費。”
畢鐵林轉過了身,這回直視吳玉喜,盯著他曾經的兄弟問道:
“能因為做假賬成了重刑犯,進了大西北監獄的人,你覺得是他的手段高,還是你請的人更厲害?”
說到這,畢鐵林笑了,雙手重重地拍在了吳玉喜的肩上:
“晚上九點有趟回老家的車。”
“鐵林?!”
一直木呆呆的吳玉喜,當聽到晚上九點那句話時,他才像是忽然反應了過來似的,震驚地看向走上樓梯的畢鐵林。
“鐵林?鐵林!我錯了!
我一時貪心,我這不是有孩子了,我……我再不會了。
我真的,真的只拿了四萬五,這錢我給你吐出來!
是為了買房,都是陳翠柳那死娘們,她要買大的,要買四合院給老家父母接來,買個跟你一樣的四合院。
我是貪心,看在哥們曾經跟你出生入死的份上,鐵林!”
畢鐵林連回頭都沒有回頭,四萬五,他前幾天因為貸款喝進了醫院。
清冷回道:
“過了九點,我會報警。”
說完大步上樓,推開中心店的門。
楚亦鋒放下車窗彈飛煙頭:“小叔?”
畢鐵林一點頭,奔楚亦鋒的車上走去。
滿臉慌張的陳翠柳挺著大肚子站在門口,就在她要說話時,她被踉蹌追出門的吳玉喜差點兒撞個跟頭。
車開走了,倒車鏡里是雙手捂臉貓腰站在路邊的吳玉喜,他在一遍一遍地自言自語道:
“鐵林,鐵林你不能這樣,你心也太狠了。”
楚亦鋒瞟了眼表情十分平靜的畢鐵林:
“小叔,怎么著了?”
畢鐵林微笑搖頭:“沒事兒。不過是個小插曲。”
“去其他店?”
“不了,明天再去,好好捋順捋順。”
楚亦鋒一點兒沒拿自己當外人,說道:“那咱回家?”
畢鐵林活動了兩下肩膀,以一個舒服的姿態靠在座位上,看著京都城的街道:
“回家,好久沒見我哥了。”
人民醫院里,梁笑笑在灌著熱水袋。
病房里只有她和梁浩宇,梁浩宇此時已經睡過去了,梁笑笑也是一臉倦態。
丁麗是在中午梁笑笑說出滾字就離開了。
她自己也知道,梁笑笑是恨不得捏死她的人。
她暈暈乎乎地走出醫院時,大太陽光一照,有那么一瞬,丁麗暈眩到甚至也在質問自己:
“是啊,她到底是怎么了?是怎么有底氣對梁笑笑不好的?”而如今,她真心感謝梁笑笑。
心中有個魔,嫉妒,貪婪,越要越多。
還是她姑和丁博一遍遍地問她:
“咋整啊?浩宇咋整啊?”
丁麗才恢復常態,立起眼睛尖聲道:
“什么咋整?醫院不能再來,你們兩個也不許再露面刺激梁笑笑!
只要我們不來,那死丫頭心善著呢,就不會把浩宇扔出去,就不會用我們掏住院費,她管一天是一天!”
看著她姑連連點頭,丁麗又瞇眼質問道:
“欠我的錢該還了吧?怎么?你們真以為變更浩宇歸誰就完了?”
“啊?”丁麗的姑姑慌神了:“啥意思啊?還能讓咱們賠錢啊?咱家哪有錢?你爹剛蓋完房,我家,小麗,我才包完地。”
梁笑笑站在水房里正刷洗著飯缸。
“笑笑?”
沉穩的男聲,白襯衣,黑西褲,徹底曬成古銅色肌膚的畢鐵林,對猛然回眸的梁笑笑啞然一笑。
梁笑笑手中的飯缸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