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見不得她盡在意料中的態度,“故事是好故事,但文筆不是一般差,若非知道這是故事,還以為是誰列的大綱呢。”
“是大綱。”湛長風沒什么好否認的,“事實上我無法描述其中感情,因為我并不理解,但是我知道如何制造沖突,如何引導人的情緒,至于完整的故事,我會找人潤色。”
這回換女鬼啞然,“你真是...聽說有一種行為叫做‘奪舍’。”
湛長風疑惑,“何意?”
女鬼搖搖頭,“沒什么。”
如今的孩子都這般恐怖么,還是她正巧遇到了個例外。
“你寫這幾個故事,是為了什么?”女鬼覺得這并不是巧合。
湛長風不答,遞給她剛剛寫好的東西,“這是第六個故事。”
第六個故事是對第一個母系背景的呼應,女性因為孕育生命的偉大而地位崇高,到最后,也因為可以孕育生命而被卑劣之人設計為生殖繁衍的工具。
第六個故事也是對第五個理想化大同世界的毀滅,當資源傾斜.貴賤分明.地位上下,整個世界仿佛被砸破了天,種種不公重新回到每個人身上。
當你順著前五個故事起伏波折終于有所明悟而自以為能站在高山上呼吸新鮮空氣,那么第六個故事就會將你徹底拉進現實的泥潭,讓你睜眼看看,你現在的處境。
女鬼已經不是人了,但她讀到最后,也有種拍案而起的沖動,仿佛正在興頭上的時候,硬生生地被人從后面敲了一悶棍。
你有本事寫大同,就沒本事繼續保持了嗎!
成心虐人啊。
湛長風看到女鬼的表情變化,知道這本書已經成功一半了,“你喜歡那個大同世界么?”
因為前面幾個故事的虐情,尤顯得大同的可貴。
且大同其實一直在人族的潛意識當中,以“世外桃源”.“神仙鄉”等等形象出現,不論是在文學著作,還是在常人幻想中,經久不衰。
這個故事,男女老少都會向往。
女鬼驀然驚嘆,“你很有才華。”
“這無關才華。”湛長風低聲自語:“真正的才華,是能將其變成現實。”
“...”女鬼鳳眸睜大。
“很驚訝?”湛長風的嘴角不曾彎起,但她確實是在笑,“你不覺得第四個故事的背景和現在很像么,戰爭將起,我將把動亂變成啟蒙的溫床。”
“你到底是什么人!”
“易湛。”
這天下除了殷朝皇族誰敢姓易,女鬼死了百年,卻也深知皇族的強大。
但是如今的殷朝,不是被一個小皇帝統治著么?
所以面前這個是...前太子?!
瞧瞧現在的流言有多強,女鬼才醒來沒幾日,剛剛被清風追著往城里逛了一圈而已,就把這皇宮里的“軼事”聽全了,重點抓得及其準確。
女鬼覺得不可思議,又有點理所當然,“你要重奪皇位。”
湛長風搖頭。
這樣女鬼就糊涂了,“若沒有地位權力,誰來信服你。”
“我的能力從不是地位給我的,相反,若我想要,什么地位都唾手可得,但是在這件事里,最不需要的,就是地位。”
湛長風說,“我只會提供一種新的思想,總有人會覺醒,會帶領眾人改變,天下是天下人的,總是被一個人全盤操控,多沒意思。”
“僅憑這個,讓人起來反抗,簡直天方夜譚。”女鬼不知該感嘆她的格局之宏大,還是惋惜她的癡心妄想。
但是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嘲笑。
因為如果在這漫長的歷史中,有一位真正為人族著想,且做出行動的智者,那一定是像她這樣的。
“這當然還不夠。”因為女鬼是第一個聽眾,湛長風不吝自己的語言.
“殷朝四億人,七成不識字,若沒有戰爭,他們會在自己那方土地待到老死都不愿動彈,索性前幾代皇帝吃喝玩樂樣樣都行,民間娛樂也隨之增多,小說話本得到了極大發展,就算不識字,也可以聽說書看戲劇,這些故事就是為了普通百姓準備的。”
“我雖已經不是太子,但手中還存有力量,將這些故事推行下去還是可以做到的。”
湛長風說道這里時,頭一偏,“那位女神就叫九天玄女吧,這‘清虛道長’就是九天玄女的使者,到時這些故事連同‘老神仙’收服百鬼的消息一起傳揚,可頌性極大。”
女鬼可算明白了,什么太子皇帝,其實就是可勁拿百姓忽悠是吧。
“怎不編一個九天玄女下凡啊。”
結果湛長風答,“會有的。”
只是她的九天玄女態度還不明朗。
終于要到做出決定的時候了,她能背負天下血流成河的罪孽么。
戰爭將起,戰爭將起,寒冷的天氣造成了這個“將”字。
在此之前,不論是于她,于李瑁,于易裳,都有機會將殷朝穩定住,先不說大權最后到底會在誰手中,政治上的替換總比戰爭來得損失小。
另外這段日子里李瑁一直在籠絡小諸侯,手里的籌碼越來越大,說不定真能威震住蠢蠢欲動的諸侯,平息事態。
“天氣要轉暖了。”
戰爭必須起。
這也可笑,曾經想海清河晏盛世太平,現在卻要親手將它打破。
湛長風吹響骨哨,嘩啦啦,一群信隼落在窗戶上,迫得女鬼離遠了點。
女鬼細一數,足有七頭,“原來你喜歡養鷹啊。”
“唯鷹能折斷翅膀后搏擊長空。”湛長風放好信紙,這七頭信隼便飛向七個方向。
女鬼直覺這些信件會掀起大事,卻也不好多問,想她離了人世那么久,再大的事也與她無關。
女鬼又如初始那般憂郁地坐在窗邊發呆。
湛長風對于鬼魂的處境不是那么清楚,且這是她的住所,一鬼老待在這里算什么。
“你何時離開。”
好嘛,連問為什么待在這兒都不問,直接下逐客令了。女鬼撇向她,“這是我家的宅子。”
“我買了。”
“...”女鬼咬唇,半響又憂傷地望著窗外,“這是我孩兒的房間。”
“有時我會坐在這兒看她在外面的草地上玩,有時我會坐這兒抱著她講故事,有時我會坐在這兒等她入睡...”
女鬼轉過臉來,柔柔地瞧著湛長風,“她就如你一般大,不過比你可愛多了。”
“怪我。”怪我選的房間不好。湛長風漠然出門,也不知那小道長做得怎么樣了。
女鬼輕笑一聲,整理好案上的筆墨紙硯,又拿起那疊稿子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