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高掛,一個年輕女子睜開眼睛,麥色的緊致皮膚使她看起來健康又蘊含力量,抬手撫了下短發,冰霜化水濕了一手。
昨夜商愚未曾下來,她因為擔心同時不愿去打擾她,就在這里站了一夜。運行真氣修煉,既驅了寒,又無視了時間的流逝,現在抬頭看天,已近午時。
“多謝,久等。”
清潤低柔的聲音自上方傳來,見一少年女子拾著陡峭石階緩步而下。
她雅黑的長發簡單成一束,修眉上斜,鳳眸狹長,身姿挺拔,手攏袖,雖無甚表情,卻也溫和。
旗夜有些恍然,似乎這人與狩獵時的人不是同一個,與昨日也不是同一個。
那次見她,起先只以為是個小孩,當她一箭射殺冰凍獵豹后,細看去,仿佛看到了一汪深潭,神秘又桀驁。
昨日見她,如黑夜降世,靜斂得可怕,令人望而卻步。
今日一見,比之又多了一分從容和大氣,讓人親近之余,又不敢...造次?
思緒翻轉時,商愚已經站在她身前了,這么一瞧,驚覺原來的小孩,再高一個頭就與她一般無二了。
商愚朝她淡淡點頭,“讓你擔心了。”
本體出事,刺激她想起了全部記憶,她必須盡快積累功德和實力了,就從進入黃天王朝的軍營開始吧。
“何云天”坐在土山包上,看著晃眼的金色染上地平線,惡源已抵達諸界,劣性的狂歡不遠了。
每個原始星界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高臺上的天之驕子生出妒心.掌權者的化為行動,底層的落魄人突然擁有了不屬于自己的天賦和力量,當惡意滋長,兩個人的打架終將變成一群人的戰役。
只是此時,大部分至強者都沒有意識到這點,唯有諸界佛門,似是得到了什么催促,紛紛入世宣揚佛法,這大肆的舉動,慢慢引得王侯帝君和各道頗有不滿
蔥蔥玉手閑適地擱在冥木扶手上,某個不經意間,完好安在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兀然破裂,驚動了小憩的尊者,鎖鏈叮當,殷不逾抬起手,取下扳指,此戒是一對,另一只曾被她連同九轉往生訣交給易湛了。
死了嗎?
雖驚訝凌霄子那么快就任她死了,但死了也好,殷不逾立起身來,待她確定了位置,親自護她過黃泉路。
然一番查探下來,始終找不到她,難不成是魂飛魄散了?
不,不會的。
空谷中鎖鏈一陣激蕩,殷不逾打開了青銅棺,神色在見到棺中禁錮的意識時,有所緩和,但一息后,化為了凝重,那意識在幾不可見地消散!
本體徹底消亡了才會有此象!
殷不逾連忙將棺中禁錮撤去,一雙眼緩緩睜開,深邃的灰色中仿佛有無盡寰宇在蘇醒。
她度過了數不盡的歲月,見過一體雙魂.一魂兩體,也知道某些生靈或意外或天生,會分裂出不同的意識。
但她從沒想過這事會發生在易湛身上,她知道易湛是神民轉世,神民之魂高度統一,怎會分裂出兩識,她想過易湛是不是病了,所以在山海界順水推舟將其一識抽走。
殷不逾約莫能猜到易湛身上寄托著大祭司的某種期望,可這又如何,遁入陰世的神民已經能夠自由修煉了,不再執著于回到至高神座下。
她本無意理會陽世的大祭司籌備了什么,只是易湛幼年身死后,竟沒有繼續轉世,而是莫名出現在了黃泉路上,她強烈地預感到,此魂會是陰世的未來。
故而才在陽世有人喚易湛回去時,依舊將九轉往生訣給了她。
她一直在等著將她的地魂引入黃泉。
“可不該出現這種情況。”易湛怎會魂飛魄散。
“將發生的終究會發生。”
“你是誰?”
“我是我,我是她。”易長生盤坐起來,“現在能讓我離開了嗎,對了,讓上次打開了棺槨的小姑娘護送我去找她。”
“易湛沒死?”殷不逾啞然,“寰宇之間,我查不到她的存在。”
“死了,我也會堅持到她的尸骨旁消逝。”
許是還將她當做神民,殷不逾始終無法居高臨下地對她下達命令,做出安排。
沉吟瞬息,妥協道,“好,我放你走。”
殷不逾召來女英,好生一番交代,女英卻是聽得有點茫然,誰,讓她護送誰?
女英瞧著殷不逾跟她說了兩句話,又偏頭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心里毛毛的,她都是魂了,在這世上還有看不見的東西嗎?
意識。
易長生現在很虛弱,無法將自身存在顯示于別人的“眼中”,也就殷不逾這種修為高強,能視世間一切能量的上尊準圣才可見到她。
殷不逾到底看不得自家弟子如此白目,指點道,“放開神識去感受。”
意識也是一種能量形式,仔細點,可以用神識分辨出來。
女英無法看見她,卻也依靠著神識發覺身邊有某種不一樣的存在,拱手一禮,“”
不知如何稱呼,便不稱呼了。
殷不逾朝易長生遞出一枚玉石,“你待在這里面,或可多堅持一段時間。”
易長生沒有收下,寄住到了女英的發簪里,說道,“左右是棲身之所,簡陋點也無妨,請尊上打開前去神沙界域的通道。”
殷不逾也不勉強她,只留心了神沙二字,然后拋出一座空間臺,“神沙何地?”
“不知。”她與湛長風記憶共有,心念相通,提到神沙,是因為蘇醒時,她感應到了神沙二字。
世間白駒過隙,大天世界那場屠邪爭王賽里的風云早已落幕,湛長風從失蹤到被確認死亡,仿佛雨落湖水,激起一陣漣漪后,逐漸歸于平靜。
花間辭.碩獄再如何不甘心,見三皇寶樹上找不到她的姓名,也只能接受事實,領著暫住在嶗荒的烏曉等人返回山海界。
一甲子之后,神沙界域某界
清凈山道上,一頭老青牛慢騰騰邁著蹄子,背上馱著位坐南朝北的修士,百家衣披在身上,長棍負在背上,柳眉下一雙杏眼微瞇,右足屈膝搭著左腿,右手繞膝撫上左腕,姿態閑適,像極了廟中的菩薩。
唱念,“問大士緣何倒坐,恨眾生不肯回頭。”
老青牛蹄下一撇,抖了抖這裝模作樣的女子,不屑地發出一聲“哞”。
“老牛失蹄,該打。”米柒柒抬手拍了下老青年的頭顱,目光在熟悉的青山綠水上轉悠了一圈,嘆道,“經年未歸,這里依舊沒變,我倒是真君了。”
“哞”
“當然不留下了,九天那么大,我還想接著看看,等我回神廟上陳了所見所聞,再正式加了道號,便偷偷溜走。”
“哞!”
“等我繼承巫靈之位還要七八百年呢,當然要趁著輕松時候好好游玩了,誰高興窩在那沒丁點聲音的神廟里。”
米柒柒心虛地禁了聲,望向路盡頭神不知鬼不覺出現的法袍人。
“師尊,我回來了。”
米柒柒跳下牛身,跟著師尊回到了神廟,此神廟名不朽,坐落于深山之中,旁人一瞧,只以為它是一座高門大院的宅子,沒半點神廟的樣子。
哪怕進去了,也是中庭.大堂.正屋.廂房.游廊之流,米柒柒親熱地拉著師尊的手臂講了幾件遇到的趣事,然后呈上一份游歷感悟,說完了自己這邊的情況,問,“師尊,神廟中一切都好?”
不朽神廟最出名的是造化池,造化池不僅能活死人肉白骨,還能孕育生命。
搭得上不朽神廟的大能們或想求一血脈,或想修復傷勢,或想橫刀奪得,老是時不時地來鬧一些幺蛾子,叫人不省心。
米柒柒暗自腹誹了幾句,卻見師尊神色有點肅穆,心一緊,“真出事了?”
這不能吧,不朽神廟是神沙界域的主要信仰,還真敢對他們動手?
“你隨我來。”米柒柒的師尊是神廟的現任巫靈,號一游。
一游巫靈帶著米柒柒進入禁地,來到造化池跟前,米柒柒對這個地方很熟悉,她就是從造化池里出生的,有時還會幫師尊養護池中胎兒和重傷者。
造化池中水如血,這會兒倒沒有來此借地的垂死者,只有兩個未成形的胎兒。
不朽神廟碰上有緣的求子者,會讓他們留下精血和精氣神幫忙培育血脈,米柒柒不知道這如常的情景有什么值得師尊在意的。
她正欲開口問個徹底,卻見師父掐訣分開了造化池中的水,露出水底的一口井。
井中流光四溢,如夢似幻,玄妙不可窺。
一游巫靈和善的面容隱隱發愁,“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造化池的來歷嗎?”
“當然記得。”米柒柒自如對答,“您曾講,造化池聯通著天目神井,天目神井是孕化萬物的神物,咱們這造化池,就接引了天目神井中延續血脈的血延神水。”
“你看那井中。”一游巫靈兩指并起,在米柒柒雙眼上撫過。
米柒柒的視線清晰了百般,再望井里,嚇了一跳,那流光中竟然蜷縮著一個胎兒!
“這怎么可能,師尊您是不小心讓一位大能的胎兒跑那里面去了嗎?”
“休得胡言,為師都觸碰不得井中之水,如何讓一個胎兒落到那里。”
“要不就是某滴精血被井中水接納了?”
一游巫靈也很煩惱,他真不清楚天目神井里為何出現一個胎兒的,“異哉異哉,此胎定非同尋常,唉,待其瓜熟蒂落再看看吧。”
這胎兒的出現,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一游巫靈將造化池恢復正常,抓了米柒柒,“你近段時間就待在神廟,我好好考校你的道行。”
米柒柒怕了,“師尊,您別用立遺囑的口吻說這話啊。”
“那胎兒出現多久了?”她忍不住好奇。
“一甲子。”
“啊?”修士的胎兒比較難以孕育,需一兩年,甚者三四年,然造化池豈是等閑,快則十月,慢則一年,絕無拖延。
這胎兒度過了六十載還不出生,實在讓人難以揣度。
米柒柒每日沉浸在師尊的指點里,空閑時便來造化池邊瞅瞅,結果那兩未成形的胎兒都完全成熟被各自親長抱走了,井中的還紋絲不動。
直到有一天,她尋來尋去找不到師尊的影子,跑來造化池一看,就見一道流光分水而出,托著那嬰孩浮上水面。
站在池邊的一師一徒都莫名激動了,隨即涌上來的是面對這“怪胎”的無措。
一游巫靈眼露驚駭,天目神井孕育出來的嬰孩果真不一般,他看著這嬰孩,如視一團未知,絲毫探知不到信息,連是“她”,還是“他”都辯不出來。
他凌空踏步,剛要將池水上的嬰孩抱起來,神識一動,居然察覺到神廟外來了兩個面生人。
一般修士可找不到這里。
如此巧合嗎。
一游巫靈望了望懷中嬰孩,眉頭一舒,“罷了罷了,順其自然。”
他抱著嬰孩走出神廟,米柒柒緊跟其后,“師尊,你去做什么?”
“噓,別說,你看著就行了。”
神廟外立了一人。
但一游巫靈仍能看見她旁邊還站在一個不易被察覺的女子。
“二位此行,有何貴干?”
女英不語,她入神沙近一年,凈四處轉悠了,終于挨到前一月,待在她發簪里的道友給了準確消息,才披星趕月尋來此地。
平復了氣息,女英詢問,“前輩是否見過.....”
“我找她。”易長生直勾勾盯著一游巫靈懷里的嬰孩,叫一游巫靈本能地緊了緊懷中幼兒,抬起袖子遮了她的視線。
一游巫靈目含探究,“哦,為何?”
“我的。”易長生伸出手。
“”三人都呆愣了。
一游巫靈.米柒柒:你跟天目神井生的嗎?!
女英:哇哦,原來是讓她護送著來找孩子啊,真真骨肉相連
一游巫靈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心里滿是古怪,她所言好似不作假。
“你先抱抱看。”養護過數百胎兒的一游巫靈相信,嬰孩的反應會帶來最真實的反饋。
是真是假,一試便知。
易長生接過嬰孩,貼著嬰孩的面頰喃喃細語,原本閉眼握拳的嬰孩,睜開眼,不諳世事地笑著,嬌嫩的小手撫過她的眼睛,抓住了她的一縷發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