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非魚聽得眉頭直皺,遲遲沒有加入這場悲傷的盛宴,按理生死別離這事兒,她該是很刻骨的,小時她爺爺一脈被二爺爺一脈趕盡殺絕,她也淪為了別人培養蠱的蠱器,要不是她身負萬蠱圣體,能無條件令所有蠱物伏首,早該死得連渣也不剩了。
可不知為何,她現在一點也溢不出悲傷的情緒,不僅溢不出悲傷,還想笑。
天吶,她莫不是真的哪里出毛病了。巫非魚靠在案幾上,捂著半臉張,繃著神色,醞釀半天都沒見效,此時大部分樂者都開始演奏了,再耽擱下去,一炷香就要結束了。
她幾乎可以預見那什么琴獨真君到她這兒會評價上一句“沒有靈魂的奏曲”。
巫非魚張開指縫,朝看臺上的湛長風望去,卻見她不關注著自己的族人,反而望著另一個人,順著她的視線過去,紅衣美人抱著琵琶,一束墨發搭在背上,神色如冰,眼神卻柔,撫著弦兒撥弄出幾分蒼涼。嘖。
湛長風在好奇,畢方一個有真君實力的大妖是怎么混進來的,冷不防就聽見發了許久呆的巫非魚吹響了笛子,只是這笛聲......
“太踏馬歡樂了,這是和死對頭玩生死別離吧!”
“是不是來搗亂的,這是生死別離嗎?!”
懂樂聲的修士一聽,講的還真是生死別離,頗有一種“仇敵隕落,仰天大笑”的酣暢痛快,情緒之飽滿,心意之真切,讓聞者都暢快淋漓.喜極落淚,恨不得額手相慶。
這調子一出,對沉浸在傷感中的眾樂者來說別提有多刺激了,就好像你在抹淚的時候,旁邊有人給你講笑話,逗得好些人氣息不穩,出了差錯,憤憤停了撥弦的手.吹奏的口,幽怨的眼刀甩向那半路殺出來的巫非魚。
琴獨真君心中輕咦,看著巫非魚,這是搏新穎呢,還是有后招?
笛聲由清亮漸漸轉低,好似在大笑過后,胸中一口惡氣被吐了出來,輕松微喜,隨著夜深人靜,心緒又低沉起來,撕開了回憶的畫卷。
笛聲忽而急促激昂,忽而詭譎傷感,忽而惱中帶喜,忽而生死相搏,他們順著樂聲,仿佛看見了兩人初遇的交情,再遇時的對立,針鋒相對.相互算計,無盡的斗爭背后又潛藏著難言的默契。
那一口惡氣終究在深夜沉淀成了失意和緬懷,似乎斯人已去,世上再無樂趣,生命滑入平靜的湖中,安寧漸死。
一炷香的時間到,眾樂暫歇,剩滿地的悵然。
有人奏出了情愛掙扎,有人奏出了家國興亡,有人奏出了親友別離,但是對大部分沒有血緣親情牽扯.情欲干擾的修士們來說,最有感觸的是同門的情誼,家國.門派的落寞與興旺,還有就是對手間的惺惺相惜.愛恨不得。
琴獨真君已經從眾人的視線里,分辨出誰最引人共鳴了。
樂若無法引起共鳴,不管技術有多高超,都是失敗的。
“你的演奏技巧不是最好的,但你的情感彌補了這一點,深刻的宿命感在沖突對撞中體現得淋漓盡致,尤其是其中暗藏的歡喜糾結,處理得十分到位......”
巫非魚被夸懵了,觸到琴獨真君飽含贊許鼓勵的眼神,下意識去看湛長風,連帶著一大群注視著她的人都移了視線。
...哦?哦
一個個都露出來了然的神色。
湛長風安坐如山,勾起意味深長的笑。
不,我不是。我是想著把你這樣那樣弄死泄憤,回過頭來又覺得弄死了你沒人發月俸了,然后才......
沒人在意巫非魚的解釋,樂道本來就是一種有很大想象空間的藝術。
琴獨真君又特地點名了幾位演奏出色的修士,他最為看好的是自己的弟子秦詩和東臨王朝樂師褚泠泠。
秦詩常在外走動,她的琴音里刻著凡人的生老病死,修士的艱辛求道,這次她的琴音,講述的就是一對青梅竹馬從凡間步入道門綺夢,又在這長生不死的夢中,相互扶持,相互試探,分分合合,終于歷經磨難訂下了同心誓約,最后卻在漫長的歲月中,相互淡忘。
褚泠泠居住東臨王宮,身處權力旋渦,眼望眾生信仰,她的陶塤聲里總是充滿著大愛和無奈,有對信徒的憐憫,也又對家國命運的期待和忐忑,她剛剛以紅塵百相為曲,意韻深遠。
這二人的意境和技巧都已經成熟,但被巫非魚別開生面的曲子搶了共鳴,后期隱隱還受她影響,意境弱化下來,極力穩住了才沒崩。
琴獨真君雖可惜這兩人,但也不徇私,在這一輪的演奏中,給了巫非魚很高的評價。
第二輪自由演奏,且不能用音攻擊其他人。
巫非魚靈感用盡,在這一輪表現平平。秦詩和褚泠泠的風華開始顯現。
第三輪,以音做攻伐之器。
眾人聽得出來,他們本是在各自彈著自己的曲,以自己的曲影響干擾別人,隨著時間的流失,音殺四起,每種音都成為了樂師手中的兵器!
巫非魚也終于有了一點掌控感,詭異的靡靡之音擾神亂志,仿佛一張大網,籠罩著所有人往黑暗里沉淪。
這個垂眼吹響笛聲的修士,就像是黑夜中的魔魅,薄涼冷酷,又絲絲縷縷地勾纏著每個人的心,引誘著獵物心甘情愿地交出自己,跌入地獄。
另八十位,只好從自己的世界里出來,化作忠貞的戰士,抵抗她的侵蝕。
褚泠泠素手一撥,一記“回頭是岸”,似乎攜了陣陣梵音,在誘惑中與她拉鋸抗衡。
秦詩曲調悠渺,空大玄妙的琴音如同仙樂般自顧起舞。
場上陸續傳來悶哼,支撐不住的樂師們紛紛退場,最終剩了四人。
那紅衣美人彈得不怎么好,也沒有用音攻,瞧其他人都下去了,才似回過了神,意識到自己也該下去了,于是抱著琵琶走了。
琴獨真君注意到了這個彈得實在不怎么樣,卻一輪輪堅持下來的修士,叫住了他問,“你是何人,我見你彈奏的時候還是盡心盡力的,可有師承?”
“我是來湊數的。”畢方心情不爽,冷冷吐了句就離開了。景耀王竟懷疑他的用心,用景耀無樂師為借口,問他要不要上場,他那臨時效忠的公子也有意思,這公子根本無法反抗景耀王,對他唯命是從,連景耀王越過他來指使他都不管。呵...
一炷香盡,場上三人還沒分出勝負,然對比褚泠泠.秦詩的蒼白臉色,巫非魚尚顯游刃有余,看不出有多吃力。
琴獨真君思考良久道,“樂,重在心和技巧,巫非魚的音攻是厲害,但沒有向樂之心,技巧也平平,這點在第二輪中可以看出來,不過你的第一曲和音攻確實驚艷,可列第二。”
“秦詩各方面的發揮都比較穩定,不過第一輪時,氣息有些不穩,這是不應該的,列第三。”
“褚泠泠曲風博大寬廣,樂心已凝,堪為第一。”
裁判重復了一遍斗法結果,給樂斗拉下了帷幕。
能拿到第二,巫非魚還算滿意,見到湛長風時,這點滿意就又消散了,“我有話跟你說。”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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