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救我!”
他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懇切,憤怒之中帶著一絲哀求,這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他不管電話另一端的人是誰,他也不管對方是否能夠做到,但這就是他唯一的選擇,他在呼救,他在懇求,他在吶喊。
聲嘶力竭的最后,卻有著分崩離析的痛苦,席卷而至,那雙深褐色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滾燙地模糊了視線,灰色的絕望開始一點一點攀爬上腳踝。
“我知道你很難過,不過據我所知,他們馬上就可以救你出來了。”電話另一端的聲音依舊波瀾不驚,冰冷地仿佛沒有任何波動,“希望時間不會太長。”
草!草!草!
他忍不住磨著牙齒,一句接著一句地咒罵著,那瑣碎的聲音在唇瓣兜兜轉轉,幾乎就要呼吸不過來,最后所有聲音在喉嚨里咕嚕了一陣,只能低聲祈禱著,“感謝上帝。”祈禱這不是說說而已,祈禱他們真的就在附近,祈禱他真的能夠死里逃生,那種委屈的嗚咽帶著一絲苦澀,一絲凄涼,一絲慶幸。
“是啊,感謝上帝。現在,我要打開錄音機。”
“什么?”他覺得自己沒有聽清楚,完全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為什么要打開錄音機?
“等一下。”耳邊傳來了錄音機轉動的聲音,“這里是阿倫達文波特,crt公司的人事主管,日期是2006年十月二十三日,我正在和保羅康羅伊通話。康羅伊先生,你知道我正在錄制這段談話嗎?”
他躺在一片沙子上,絲毫不敢動彈,任何一點動靜似乎都會引發一片沙子的掉落,手電筒也已經丟在了旁邊,嘴唇干涸得開始往外滲出血珠,但他的大腦卻根本無法運轉,在那生死一線之后,徹底變成了一團漿糊,他甚至就連呼吸都順不過來。
“什么?”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請回答我的問題。”電話另一端卻展現出了難得一見的“專業素養”,這種素養卻有著一種近乎于機器人的冰冷,讓內心的煩躁再次開始躁動起來。
突然,手電筒就熄滅了,他下意識地罵了一句粗話,“狗/屎!”惹得對方再次說了一句“康羅伊先生”,他不耐煩地拿起了手電筒,開始拍打起來,心不在焉地敷衍到,“是是是。”
“請問我得到了你的許可進行錄音了嗎?”
但手電筒沒有反應,黑暗之中只有手機屏幕那幽幽的光芒,他想要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可是左手才抬起來,就發現一只手拿著手電筒一只手拿著手機,他根本沒有多余的空間,這讓他懊惱地用手電筒捶了捶側面的墻壁,它閃光了一下,但僅僅只是閃了閃。
“你為什么需要我的許可?這是關于什么的?”他的教育水平不高,否則也不會當卡車司機了,對于這些大公司的流程沒有太多了解,此時更是沒有辦法靜下心來思考,只能隨意地應付到。
“我需要你回答是或者不是,請。”對方的聲音依舊彰顯著專業。
“是!是!”他用手電筒一下一下地敲著大腿,咬著牙齒說道,“這可以了嗎?”
“謝謝。”對方的禮貌絲毫沒有因為他的粗魯而減弱分毫,“康羅伊先生,你什么時候被crt公司錄用的?”
“我不記得……”他的話語有些凌亂,手電筒重新亮了起來,“九個月前,那就是一月。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覺得有些缺氧,拉扯了一下自己的衣領,肺部灼熱地厲害,沙子依舊在不斷掉落著,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的裂縫,仿佛隨時都會崩潰一般。
“我看到你的正式錄用日期是一月四日。正確嗎?”
“誰在乎?”他煩躁地說道,急促的呼吸找不到一個宣泄口,“這他/媽/的就是胡鬧。”對方的冰冷和他的火熱、對方的平靜和他的危急,形成了鮮明對比,這讓他越發無所適從起來,無意識地開始伸手去觸摸那些裂縫。
“一月四日,正確嗎?”對方卻不為所動,依舊堅守崗位。
“是的!”他深呼吸了一下,壓抑自己的怒火和急躁,短促地回答到。
“在你派往伊拉克之前的內部訓練中,你知道你職位的危險程度吧?”
沙子掉落下來,撲得他滿嘴泥沙,“呸呸”,他吐了出來,“你是說,我前往達拉斯的時候,你們說所有的卡車都是裝甲車,還有防彈玻璃?你是說,你們說這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安全?”手電筒居然有暗了,他咬著牙齒就把手電筒往手臂上砸——裂縫已經足夠脆弱了,如果再砸墻壁的話,他也不確定是否會崩塌,手電筒把手臂砸出了兩道血痕,可是他卻渾然不知,肌肉已經僵硬麻木了,痛覺神經似乎都在退化,“這就是你們所說的’知道’?”
“我需要你回答是或者不是。”
他的抱怨、他的諷刺、他的憤怒都撞上了一堵墻,這讓他雙拳都不由握緊了起來,咬緊牙關,但隨即就再次松了開來,“是的。”語氣之中的無可奈何帶著一絲脆弱,被困在這里幾個小時之后,他已經筋疲力竭了,就連爭辯的力氣都沒有剩下多少。
呼吸,大口地呼吸,他想要離開這里,他想要脫離這個該死的噩夢,他想要清醒過來,還是說,夢境已經成為了現實,他真的被困在了這里,他將會被活活埋葬。他記得自己躺在酒店的床鋪上,進入了夢想,還是說——酒店的部分才是一個夢境,他剛才陷入了幻覺之中,現在他就是清醒的狀態?呼吸,他必須呼吸,可是,呼吸卻越來越急促,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耳邊那個喋喋不休的聲音卻依舊沒有停止,他需要思考,他需要救援,他需要……活下去。
“在當時,你和crt公司簽署了勞動合同,其中詳細闡述了公司政策,也包含了你崗位的雇傭條款?
灰塵不斷往下落,他開始咳嗽起來,“是是,我簽署了很多文件。”灼熱的呼吸讓他整張臉都糾結起來,干涸的唇瓣布滿了血痕,似乎就連汗水都停止分泌了。
“是,還是不是?”那不帶任何情感的公式化聲音著實讓人惱火。
“是!”他硬生生吞咽了一口氣,將咳嗽制止了下去,“我簽署了合同!是的!”
“我們是否達成共識,兩個小時前,你在伊拉克被劫持?”
“是的!這么說一點都不差,你這個混蛋!”他覺得空氣已經開始不夠用了,用力拍了拍胸膛,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充滿了躁動和憤怒,“他們現在到哪里了?救援部隊?你為什么問這些?他們快到了嗎?”
電話另一端停頓了半秒,緊接著繼續說道,“我們法律部門要求我們的員工簽署宣誓書,”但是聲音里卻透露出一絲細不可聞的波動,似乎是……于心不忍,“證實他們知道自己被辭退的原因。今天上午,你的雇傭關系正式被crt公司終止了。”
“等等,等等,等等。”他覺得自己的大腦不夠用了,“什么?”夢境停止了,現實也停止了,就連掙扎和呼吸也都停止了,他瞪大了眼睛,僵硬在原地,就好像一個雕塑。
“我們注意到你和員工帕梅拉魯蒂(pamelalutti)有曖/昧關系。”電話另一端的聲音微微沉重了一些。
“不,不!”他開始搖頭,劇烈的搖頭,“等一下!”但對方的聲音依舊沒有停止,“等一下!”他的呼喊根本起不到作用。
“勞動合同中,有一項條款清楚地寫道,內部員工之間禁止任何曖/昧關系。不管是戀愛關系,還是/性/關系,只要crt高級管理人員認為關系不得體,即可立即終止雇傭關系。”
“停止,停止,快停止!”他的時間似乎停止了,渾身的肌肉都緊繃到了極致,就連起伏的胸口都失去了動靜,“我們只是朋友,等等,你聽我說,聽我說,我們只是朋友,只是朋友,好嗎?”他在不斷聲明著,但依舊沒有能夠阻止對方。
“我們的記錄顯示得不一樣。”冷靜,克制,禮貌,莊重,正式。這是電話另一端的聲音,冰冷而殘酷地宣判了他的死刑。
“你們的記錄是錯的!”他大吼到。
安靜,一片安靜,只能看到他的胸口在微不可見地起伏著,手電筒的光芒和手機的光暈似乎越來越微弱,那雙眼底的木然和絕望在漸漸下墜,不斷下墜,找不到終點。
“康羅伊先生?”電話另一端再次傳來了提醒聲。
他依舊沒有任何反應,猶如一具死尸,大腦一片死寂,“那我的人身保險金呢?我的家人需要這筆錢。”平靜,可怕的平靜,但在喉嚨深處卻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鑒于你被解雇時還活著……”
“不要這樣做!”他打斷了對方的話語。
……停頓了片刻,“你都聽明白了嗎?”
“不要這樣做。”他的聲音在輕輕顫抖著,哽咽著,恐懼著,哀求著。“不要這樣做。”除了這句話之外,他已經無力反抗。
“我的話你都明白了嗎?康羅伊先生。”
沉默。他的眼睛在劇烈地抖動著,晶瑩的淚光之中閃爍著絕望,還有茫然,無所適從地打量著周圍,唇瓣忍不住開始輕輕顫抖起來,但卻找不到任何一個借力點,無助的恐慌在微弱的燈光之下瑟瑟發抖。
在生命最危急的時刻,他們切斷了他的生命線,然后迫不及待地將利益收回,甩甩雙手,一幅旁觀者的姿態,拒絕靠近一步。
睚呲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