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魯可以選擇離開。
因為他的時間有限。“超凡蜘蛛俠”開拍之后,每一天的拍攝日程都十分緊張,武術學習課程完全是利用安德魯的私下業余時間完成的,他需要更加直接、更加有效的學習方式。反正,安德魯也不需要真正地成為武術高手;僅僅只是為了在拍攝過程中,能夠更好地完成打斗場面,僅此而已,花架子就足夠了,真正的高難度部分,專業替身可以完成所有工作。
但,經過商議之后,阿曼多離開了,安德魯留下了。
安德魯來到了藍禮的旁邊。之前,還有一個人陪著藍禮一起蹲馬步,即使是藍禮和安德魯切磋的時候,他也老老實實地蹲著抹布,但現在安德魯過來了,那個人卻是站了起來,無聲無息地離開了,于是教室里又只剩下安德魯和藍禮了。
安德魯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藍禮的馬步姿勢,然后也跟著半蹲了下來。
但是,扎馬步比想象中困難多了,僅僅堅持了不到三十秒,安德魯就覺得兩個膝蓋開始打顫,幾乎就要站不穩。究其原因,其實還是畫虎畫皮難畫骨,安德魯的發力部位和用力方式完全錯誤,只能難以為繼。
看到這一幕,藍禮出聲傳授了一些基本的經驗,看著安德魯依舊抓不住要訣,藍禮干脆就再次站了起來,親自出手指點,調整了半蹲姿勢、指示了發力部位。安德魯這才算是進入了節奏,但問題就在于,扎馬步的姿勢正確之后,渾身都需要發力,短短不過一小會兒,肌肉就開始感覺到燃燒感了。
安德魯完全沒有意識到,這看似簡單的動作,居然調動起了身體的每一塊肌肉,這讓他想起了平板支撐,鍛煉的都是核心肌肉群的力量。
半個小時,聽起來似乎很簡單,但真正執行起來之后,安德魯才知道這是多么艱巨的一項任務,堅持到六、七分鐘的時候,咬緊牙關也不管用了,整個人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后背都已經被汗水濕透了,小腿和膝蓋都在打顫,根本站不起來。
看著旁邊的藍禮,前前后后堅持了肯定不止三十分鐘,卻依舊游刃有余,要不是額頭滲出了汗水,即使說藍禮是端坐在椅子上,安德魯也是相信的。隨后,藍禮也緩緩站直了起來,開始放松雙腿的肌肉,調整著呼吸,整個人顯得怡然自得。
“你真的只過來了兩周時間嗎?”安德魯遲疑了片刻,終究沒有忍住好奇,開口詢問到,得到了點頭的肯定答復之后,安德魯又追問到,“兩周時間,你學習了什么東西呢?”
“扎馬步。”藍禮實話實說,“此前十天,每天都只練習了扎馬步,第十一天開始,我才學習打木樁。”
“就這樣?”安德魯瞪圓了眼睛,不敢相信。
“就這樣。”藍禮話語肯定,面帶微笑。看著安德魯那受到了驚嚇的表情,胸口就不由傳來了低低的笑聲,“你為什么選擇留下來了呢?”
在藍禮看來,安德魯沒有留下來的理由——所謂的“劉氏武館”,不要說師傅了,就連一個正經學徒都沒有看見,僅僅只是一個正在清掃的年輕人,然后一個半吊子的業余愛好者。這已經不僅僅是不正規了,簡直看起來就像兒戲。但,安德魯還是留下來了。
安德魯嘿嘿地笑了笑,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頭發,然后整個人往后一攤,雙手支撐著自己的身體,雙腿伸直,一幅累癱了的模樣,“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也許在這里真的可以學到點什么。不是為了電影,只是為了我自己。”
因為“社交網絡”而走入好萊塢視線,因為“超凡蜘蛛俠”而走入大眾視線,許多人一直都認為安德魯是偶像派。但事實上,在“社交網絡”的主要演員陣容之中,安德魯是唯一一個正統學院派出身的,他畢業于倫敦大學附屬戲劇中心學校,而后在倫敦西區打磨了將近兩年時間,正式成為演員之后,打響名號的也是“男孩A”、“別讓我走”等考驗演技的藝術作品。
在安德魯的骨子里,始終有一顆打磨演技的心。雖然他不是天賦異稟、才華橫溢的那種演員,但始終走在自己打磨、自己突破的道路上。
很少人知道,憑借著“血戰鋼鋸嶺”拿到了職業生涯首次奧斯卡提名之后,安德魯重新回到了倫敦西區,再次來到戲劇舞臺上,出演“天使在美國”這套經典戲劇,花費將近一年時間洗練打磨自己的表演。
這是藍禮和安德魯的第一次交談,但藍禮卻絲毫不意外安德魯的選擇。
“這就是武館要求我們扎馬步的原因。”藍禮突兀的轉折,讓安德魯流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他接著解釋到,“靜下心來,從基本功開始慢慢打磨。對于武術來說,下盤的穩當是至關重要的,因為大部分發力都是從下肢傳遞上來的,如果下盤不穩,那么所有的技巧都只是花架子。可惜的是,很少人愿意靜下心來,人人都希望速成,三十天內成為武術高手,三個月內成為一代宗師。”
藍禮的靈魂深處依舊是那個楚嘉樹,在唐人街這里駕輕就熟,通過介紹輾轉來到了“劉氏武館”,他第一天也面臨同樣的選擇。他沒有任何猶豫,干脆利落地就開始扎馬步了。因為他知道基本功的重要性。
在過去這兩周時間里,“劉氏武館”雖然不是門庭若市,但斷斷續續也有二十幾個人過來詢問相關事宜。有的人直接掉頭就走,有的人留下來試了試,然后也離開了,有的人嘗試了扎馬步,不過幾分鐘時間,又落荒而逃。
除了藍禮之外,只有一個人留了下來——就是剛才那個無聲無息消失的中年男子。他是一個狂熱的中國文化愛好者,蹉跎了大半人生之后,似乎終于下定決心,這才過來勤學苦練。他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每天都是抽時間過來的,就好像健身房一樣,但過去十天從來不曾缺席過。
安德魯是第二個。
“可是,你不是僅僅過來了兩周嗎?你剛才的表現,難道還不是高手嗎?”安德魯瞠目結舌,這已經是他看過最速成的武術高手了。
藍禮啞然失笑,搖了搖頭,“不,我不是。那僅僅只是一些基本的借力打力而已;還有就是打木樁形成的架勢和套路,這些都是基礎之中的基礎。根本不能算是招式,更不要說武術了。”
基本功是十年如一日的一件事,僅僅兩周,效果根本就沒有出來,有形無神罷了。之所以能夠奏效,一方面是藍禮上一世學過基本套路;一方面則是安德魯什么套路都不知道,完全就是亂打一氣。
“我知道了,就是我太菜的意思。”安德魯聳了聳肩,坦然地承認到,那落落大方的姿態讓藍禮暢快地大笑了起來。仔細想想,安德魯不由就感嘆起來,“果然,東方文化真是充滿了神秘,讓人捉摸不透。”
這……這又是怎么聯想起來的?藍禮啞然失笑。
說話間,安德魯就再次站了起來,重新走到旁邊,又一次投入了扎馬步的行動之中,“我剛才沒有計時,我還要蹲多久來著?”安德魯一邊說話,一邊扎馬步,丹田沒有憋住氣,再加上膝蓋發軟,一屁股就跌坐了下去,那狼狽的模樣讓藍禮直接暢快地笑出了聲。
安德魯雙手架在了自己的膝蓋上,一臉無語,“還是說,時間越長越好?”
“不是,和健身一樣,規律、適當、循序漸進,這才是最重要的。這只是基本功之一。”藍禮這一次沒有出手幫忙,在旁邊看著安德魯再次站起來,重新調整呼吸,再次開始扎馬步。
藍禮休息片刻,然后就準備到樓下的天井里去打木樁,教室之外的樓道里卻傳來了聲音,“三師兄,你到底想好了沒有?那個英國人今天又堅持下來了,已經半個月了,你打算教他什么拳?”
“那么著急干什么,繼續讓他打木樁,他肯定堅持不了多久,看起來就是一個花瓶的模樣,三周,三周就是極限了。”
那瞎嚷嚷的聲音根本沒有太多遮掩,大喇喇地就說了出來。可是,安德魯卻一臉困惑地看向了藍禮,不明所以,因為他們的交談完全是中文,不是粵語,而是地道的普通話。
在紐約的唐人街,早年有許多廣/東人和香/港人,所以粵語在這里也是暢通無阻了,以至于在很長一段時間,美國人都認為“粵語”就是“漢語”,好萊塢電影和電視劇里始終都保持著這個錯誤的認知。
在這里遇到兩個說普通話的人,著實不容易。同時,聽得懂的人也是鳳毛麟角,他們自然無所顧忌。完全沒有想到,這里有一個異類,可以抓去做科學切片實驗的異類。
“老實說,大師兄,你是不是嫉妒?”
“嫉妒什么!你胡說什么!”
“嫉妒人家長得帥,隔壁琳達已經過來詢問了好幾次了。”
“屁!那叫什么帥氣,給我提鞋都不配。這樣的偶像派,也就是一幅皮囊而已,像我,我這樣由內而發散發出來的,才是真正的帥氣。氣質,懂嗎?氣質!”
“所以,你不是擔心,他真正學會了拳之后,小姑娘都圍繞在他身邊尖叫?一套詠春打得比你還瀟灑,一套通背打得比你還硬朗?”
“……滾!”
話語到這里就停止了,然后兩個人一前一后地出現在教室里,面帶微笑、氣質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