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之中,勒維恩戴維斯一共表演了六首曲目。其中,開場和結束,他表演了同樣的曲目,但心情和心態卻演變出了不同的味道來,那種唏噓和茫然、那種疲憊和無助、那種苦澀和困惑,在兩場表現之中呈現出來。
于是,這也回到了藍禮最開始的問題之上——
勒維恩繞了一個圈,心態的變化,是否通過音樂來傳達?
如果是,那么編曲的方式、演唱的方式,乃至于情感的細節和表演的控制,全部都必須做出相對應的調整;如果不是,那么表演和表演之間,導演是否會留下鏡頭給予演員更多的表演空間?
這就是喬爾剛開始詢問的那個問題的答案:對于電影的原聲帶編曲,藍禮有什么意見?
認真傾聽了藍禮的闡述之后,喬爾輕輕收了收下頜,“是的,我們需要展現出些許的不同來,但僅僅只是一點點,我的意思是,一點點心態的變化,不能太過激烈,也不能太過明顯,只是一種緩慢而苦澀的變化。怎么樣,如果編曲的話,你會如何表演呢?”
客觀來說,這就是科恩兄弟對于藍禮始終念念不忘的理由。
如果只是單純的演唱和表演,奧斯卡伊薩克就足以滿足他們所有的挑剔要求了,但比較之下,藍禮的表演卻具有一種微妙的特質,足夠細膩也足夠深刻,留下裊裊余韻,令人細細回味。“愛瘋了”的表演是如此,先驅村莊版“克里奧帕特拉”是如此,格萊美頒獎典禮版“野獸”也是如此。
從歌唱到演技,藍禮的表演才能夠真正地呈現出勒維恩一周之內的心態微妙變化,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波瀾壯闊,看似原地打轉實則滄海桑田。
今天,劇組第一次聚集在一起朗讀劇本,藍禮對于角色的解讀就已經讓喬爾和伊桑眼前一亮了,哪怕還沒有溝通過,藍禮的個人理解就已經無限接近他們兩兄弟的構思,甚至更進一步地將角色與歌曲結合了起來。
但問題就在于,藍禮到底會如何呈現呢?他的深入理解又是否符合科恩兄弟的構想呢?
“嗯,我不太確定應該如何解釋,現在就可以看得出來,我不是一名歌手了……”藍禮信手拈來地自我吐槽了一句,眾人都不由愣了愣,還沒有來得及反應,藍禮就接著說道,“但我個人是這樣理解的。”
“勒維恩是自豪的,甚至是自傲的,他帶著一股清高,來自藝術家的文人的知識分子的清高,他因為自己的堅持而驕傲,也因為自己的個性而滿足。
雖然,他的生活陷入了困境之中,可能就連一頓晚飯都解決不了;但,他依舊是驕傲的,似乎正在享受著餓肚子的待遇——當然,這只是一個比喻。”
這一次,大家的嘴角就忍不住輕輕上揚了起來,再次感受到了藍禮話語之中的幽默。
“我的意思是,他是一個非常有趣也非常普遍的人,在當時的浪潮之中,他代表了一群人,他們清苦,他們貧窮,他們困難,他們簡陋,他們同樣在渴求著成功。
名利、聲望、財富、榮耀,這些都是美妙的,他們也將竭盡全力爭取;但,如果為了這些成功,需要放棄自己的堅持,他們則會選擇拒絕。”
“對于大部分人來說,他們是愚蠢的,甚至是丑陋和憎惡的,因為他們擺出了一幅高高在上的姿態,藐視眾生,一個眼神,就在批判著其他人,似乎整個世界只有他是出淤泥而不染一般;但,當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側耳傾聽他們的音樂時,一切就說得通了。”
說到這里,藍禮自嘲地笑了笑。
恍惚之間,話語之中正在描述的,似乎不是勒維恩戴維斯,而是他自己。
這著實是一種奇妙的感覺,有些荒唐,有些荒謬,還有些喜感。如果說,“地心引力”的相似來自于楚嘉樹,那么“醉鄉民謠”的相似就來自于藍禮霍爾。
“所以,在電影開篇的時候,勒維恩的演唱是朝氣的、蓬勃的,是以自我為中心的;但在結尾的時候,他的演唱卻是惆悵的、茫然的,隱隱約約透露出一股困惑。”
藍禮將自己的理解和感悟講述了出來,“但……我不是一位出色的歌手,我沒有戴夫范朗克的粗糲嗓子,我也沒有經歷過戴夫范朗克的時代浪潮……”說話之間,眾人就開始輕笑了起來,藍禮也跟著上揚起了嘴角,“我是認真的。”
賈斯汀就在旁邊吐槽,“嘿!嘿!去年的三座格萊美得主。”大家更是哄笑起來。
藍禮攤開了雙手,誠懇地說道,“我更加擅長于敘事,民謠對于我來說,那是一個個故事,關于人生關于生活關于幻想的故事。所以,我更加傾向于演繹歌曲,以不同的情感來演繹。”
“耶穌基督。”約翰古德曼也呵呵地笑了起來,“小子,你知道,這是多么一件不容易的事嗎?’悲慘世界’里’帶我回家’的唱段,可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講述出一個故事的。”字里行間卻透露出一個關鍵,約翰曾經在百老匯觀看過藍禮的表演。
藍禮聳了聳肩,“那么我猜想,我就是一位出色的歌手了。所以……謝謝。”集體拍掌大笑,就連約翰也是笑容滿面,藍禮扯了扯嘴角,接著說道,“我不太確定應該如何表述,那么,我們就直接演唱一下,看看這個質感。”
“哇哦,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喬爾立刻就鼓掌歡迎,大家都也都紛紛跟著鼓掌起來,賈斯汀甚至還吹起了口哨,然后尼爾也一起來湊熱鬧。“吉他?誰現在可以翻找出一把吉他,遞給藍禮?對,吉他就可以了。”
旁邊一陣混亂,然后工作人員就遞來了一把吉他,藍禮抱在了懷里。此時,他是作為一名演員在歌唱,而不是作為歌手在表演,這有些細微的差別——
因為歌曲和旋律本身就是表演的一部分,藍禮需要進入勒維恩的狀態,而不是他自己,認真想想,這確實是千載難逢的一次表演機會。以另外一種方式來釋放表演情感,這應該非常有趣。
低頭看著懷抱之中的吉他,藍禮眉尾輕輕一挑,“尼爾?這不是酒吧里的那一把嗎?一直都留在這里?”
“對的,這就是你當初演唱’克里奧帕特拉’時的那把吉他。”喬爾迫不及待地補充到,“我們覺得,這十分適合電影的氣氛,也適合勒維恩的身份,所以,借用了這把道具。”
“上帝,現在’穆赫蘭道’的那種感覺正在越來越明顯了。”藍禮的一句調侃,周圍稀稀拉拉地響起了大笑聲。
科恩兄弟、約翰古德曼、莫里亞伯拉罕和凱瑞穆里根幾個人都歡樂地笑了起來,而其他人則是滿頭問號,完全沒有理解其中的笑點。小小的細節還是可以看出對于電影、對于藝術、對于角色的理解,層次就顯現出了差別。
微微調整了一下琴弦,藍禮直接就勾勒起了琴弦,輕快而悠揚的旋律猶如山澗清泉一般,在金色陽光之中穿行,叮咚叮咚,清脆的聲響推開了清晨薄霧,寂靜山谷演繹著勃勃生機。
“若我能如同諾亞之鴿般,展開雙翼,我將越過江河,追尋摯愛。揮手作別,我的愛人,愿你珍重。我心中住著一個頂天巨人,高大雄偉,身姿矯健,如同炮彈。揮手作別,我的愛人,愿你珍重。”
清晰的咬字、輕盈的節奏、悠揚的弦音,洋溢著瀟灑不羈的放/蕩和肆意,可以清晰地看到藍禮嘴角揚起的一抹燦爛笑容,眉宇之間淡淡的哀傷在裊裊氤氳,離別在即、高聲放歌,可以感受到分離的傷感,卻更多是對于未來的憧憬和期待。
這是戴夫范朗克的作品“丁克之歌(Dink’sSong)”。
在原曲之中,戴夫的聲音充滿了滄桑和風霜,步履蹣跚之間的流浪滋味,潦倒而落魄,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那吟游詩人的身影,在漫天黃沙之中踽踽獨行,一把吉他、一杯啤酒和一把嗓子,這就是他所擁有的全部。
現在藍禮改編之中,同樣是浪跡天涯,卻平添了一抹瀟灑和放縱,仿佛可以看到那浪子般的肆意和癲狂,意氣奮發的身姿卻是讓人心生艷羨,綻放出“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的坦然和驕傲,哪怕身無長物,他卻擁有了全世界。
只要任何一個傾聽過兩個版本的人,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與眾不同。
不僅僅是編曲的變化,還有藍禮眉宇之間的神采,緩緩滲透在歌詞和旋律之中,似乎就連手指和發梢都迸發出了一種致命的浪漫,視線就這樣牢牢地鎖定在了他的身上。
勒維恩戴維斯與藍禮霍爾兩個角色形象就這樣重疊在了一起,喬爾科恩不由想起了藍禮剛才的話語——
他是驕傲的,他是清高的,他是自大的。哪怕身無分文、流落街頭,哪怕深陷囹圄、狼狽不堪,但他依舊是自豪的,因為自己的堅定不移而自豪。形單影只地坐在酒吧里,哼唱著內心的旋律,但這一刻,他卻是整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不由自主地,就讓人想要揚起下巴,仰視著眼前的男人。他所擁有的,是全世界的財富都無法交換的風骨和氣質。
然后,藍禮的指尖就停頓了下來,扣住了琴弦,等待著旋律在空氣之中裊裊消散,再次撥動琴弦時,樂符就放緩了腳步,似乎什么都沒變,卻似乎什么都已經不同了,只是可以捕捉到,那清雋的眉宇之間,情緒緩緩地、緩緩地沉淀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