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裂鼓手”第一場放映結束了。
威廉靜靜地安坐在椅子上,久久無法回神,耳邊依舊在縈繞著激昂亢奮的鼓點,那堪比雷霆萬鈞的強大聲勢浩浩蕩蕩地宣泄下來,腦海深處激蕩著轟隆隆的聲響,以至于整個人僵硬呆滯地停留在原地。
靈魂震撼!
威廉真正感受到了靈魂震撼的強大效果,不同于以往藍禮的任何一部作品,那種震撼是率先從物理層面傳遞出來的,以鼓點的節奏制造出層層疊疊的驚濤駭浪,迫使放映廳之中的每一位觀眾都能夠真實地感受到來自耳膜的震動;而后從精神層面釋放出能量,藍禮的表演入魂入神,徹底模糊了魔鬼與天使之間界線的眼神迸發出一股邪性,帶著血腥氣息滾滾而至,然后寒顫就從腳底板開始躥起來。
一波,再一波,又一波。
一直到字幕全部結束,威廉腦海深處依舊無法忘記安德魯的最后一個眼神,那是成就完美的光輝,同時也是走火入魔的邪惡,似乎可以在那雙瞳孔深處尋找到鮮血淋漓的戰場,遍布尸體、血流成河。
一方面震撼著,一方面恐懼著,另外還有一股亢奮和激動無法控制地油然而生,那種錯雜的情緒讓威廉徹底僵硬在原地,根本無法動彈。
精彩!
真正的精彩絕倫!
威廉甚至尋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匯來表達自己現在的感受,即使是“醉鄉民謠”也沒有。不是說“爆裂鼓手”就比“醉鄉民謠”更加出色了,而是……而是……他到底應該怎么形容呢?
“‘醉鄉民謠’是后勁十足,那些細膩而深刻的情緒是在觀影結束之后一層一層地翻涌上來;而這部電影更加直接也更加兇狠,就如同一記直拳直接撞擊在你的鼻子上,鼻血立刻就流淌出來,痛感立刻就爆發出來,整個沖擊力更加高效,但可以想象,后勁也勢必更加薄弱,層次還是不夠。如果不是藍禮的話,老實說,安德魯這個角色還是差得太多,不要說和’醉鄉民謠’比較了,就連’愛瘋了’都比不上。”
“我不贊同!”
“你到底在說什么鬼?”
“絕對不是這樣!”
“雖然無法和’醉鄉民謠’相媲美,但也不至于如此不堪,’爆裂鼓手’的演出,可以說是藍禮的另外一次挑戰。他也同樣取得了突破,這才是最為難得的!”
耳邊傳來了熙熙攘攘的爭執聲,最開始那個高談闊論的聲音頓時成為了無數人的圍攻對象,場面好不熱鬧,暫時撇開那些觀點是否正確不說,但威廉腦海里的思緒卻頓時打開:
正面沖擊力!
這就是“爆裂鼓手”所帶來的觀影感受,生猛而原始,擁有一種不經修飾的原石效果,蠻不講理肆無忌憚地綻放出所有光芒,粗糙卻純粹,就這樣不管不顧地撲面而來,制造出最簡單也最有力的效果。
無論是擊鼓練習過度而變得模糊的虎口,還是倉促趕路而引發車禍所帶來的傷口,亦或者是弱肉強食、優勝劣汰的樂隊主力成員更換制度,所有的血腥和殘暴都透露出一種原始森林自然法則的質感,從生理到心理層面將那種暴戾與殘忍展現出來,最終成就安德魯在藝術層面之上的完美。
這不僅是“爆裂鼓手”與“醉鄉民謠”的最大不同之處,同時也是“爆裂鼓手”與“黑天鵝”的最大不同之處。
激動與雀躍,如同火山一般噴發出來,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可以感受到那股涌動而炙熱的亢奮。
威廉用雙手支撐住座椅扶手,整個人直接跳躍了起來,想要尖叫卻呼喊不出聲音,然后就如同傻瓜一般張大嘴巴,無聲地嘶吼著,站在過道上不斷地原地打轉,用盡所有力氣宣泄情緒,看起來就好像蒸汽小火車一般。
“哇哦!”
威廉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但感嘆聲還是沒有辦法停止下來,“哇哦!”忍不住看著格拉漢姆再次驚嘆到,“你說,少爺是不是也找到了演技的完美?”就如同安德魯內曼一樣。
可是,不等格拉漢姆回答,威廉就已經自問自答了,“肯定沒有。即使找到了,少爺也勢必會繼續追求探索下來,開拓出一個全新領域,在演技的世界里不斷冒險。你說,這會不會就是少爺連續選擇兩部商業電影的原因?哦,哦哦!對了,喜劇!這也是少爺一直想要探索喜劇表演的原因,對吧?”
“完美!絕對完美!”說著說著,贊嘆聲就不由自主冒了出來,威廉忍不住原地跳躍起來,仿佛再次回到了大學時代,“你注意到少爺最后一個眼神了嗎?上帝,雞皮疙瘩全部都冒出來了,那種難以描述的邪氣真的讓人忍不住打顫,太精彩了!我甚至可以感覺少爺的整個眼神都穿透屏幕直接投射在我的大腦里,就好像他可以解讀我的所有思想一樣,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上帝!少爺的演出怎么可以這么精彩!”
威廉滔滔不絕地說著,眉飛色舞的神情活靈活現地展現出了他的內心活動,“還有,你覺得,安德魯在最后表演之中的舉動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注意到最后部分的鏡頭了嗎?安德魯和弗萊徹之間的位置發生了變化,主動權也悄然發生了轉移,這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呢?”
真切而深刻地感受到好友的激動,格拉漢姆的情緒也不由再次沸騰起來——雖然他已經在多倫多觀看過電影了,第二次觀看的感受難免有些不同;但置身于堂吉訶德之中,那種雀躍卻是有增無減,連帶著他也再次蠢蠢欲動起來,不由自主地跟著威廉一起跳躍著。
二刷之后,格拉漢姆的觀影感受也確實是更進一步,此前無法理解的細節,現在都成功串聯了起來。
“弒/父。”格拉漢姆回答到,“此前的’黑天鵝’更多是一種自我心理層面的突破,本質探討的是本我、自我和超我的關系;而’爆裂鼓手’則主要探討老師與弟子之間的關系,進而衍生到父親與兒子的關系,呈現的是古希臘藝術研究的關系——只有完成弒/父,才能夠超越自己,成就完美。”
“弒/父。”威廉也不由細細地咀嚼起來,活躍的大腦瞬間就完成了所有的思考——此前苦苦等待四十八小時的疲勞和艱辛,現在早就已經煙消云散,整個人處于極度亢奮狀態,短時間之內很難平靜下來。
“這就是最后時刻安德魯的父親和老師雙雙站在舞臺之上的原因嗎?一方面,安德魯尋找到了港灣,卻切斷了父親的安慰,選擇獨自走上舞臺;另一方面,安德魯超越了老師,以強硬而血腥的姿態壓制住了老師,接管整個舞臺。從個人和專業兩個層面上,雙雙完成弒/父……等等,這難道意味著,成就藝術完美就必須切斷所有聯系嗎?”
威廉的發散思維又提出了另外一個可能,進一步將格拉漢姆的想法拓展開來。
“這并不奇怪,不是嗎?”回答的不是格拉漢姆,而是站在旁邊的一個陌生人,“之前,安德魯對待妮可的時候,就是如此,他認為自己必須保持絕對冷靜和客觀,摒除所有影響,所以選擇了與妮可分手。劇本安排了妮可這條線,還有家庭晚餐聚會的那條線,全部都是有意圖的。”
盡管是陌生人,威廉和格拉漢姆卻絲毫沒有覺得異常。
格拉漢姆直接就做出了回應,“可是在結尾之前,安德魯主動向妮可伸出了橄欖枝,不是嗎?”
“不不,理解錯誤。安德魯的斬斷聯系,不是物理層面的,而是精神層面的,他不需要親情或者愛情的認可,有與沒有,都不會產生區別,而是自己真正完成了蛻變。他聯系了妮可,卻不會因為妮可而轉移。我覺得,這里是劇本的些許偏差,對于安德魯的心態成長還是缺少了一個到兩個的細節轉折,但藍禮的表演非常出色,與妮可的通話、與父親的擁抱,這兩場戲把那些欠缺的轉折都補上了,這才使得角色變得完整。”
來人口沫飛濺地表達著自己的觀點,但不等威廉和格拉漢姆繼續回應,旁邊又有另外一個人加入了討論。
“我反而覺得劇本在這部分是欠缺的。按照劇本來看,他是否定安德魯此前想法的,親情和愛情都是必需品,只需要完成弒/父——也就是推翻弗萊徹,安德魯就可以完成蛻變;但少爺的表演卻更加深刻也更加完整,賦予了安德魯更多可能,這也使得少爺的表演與劇本的內核產生了一定程度的脫節。我覺得,這個劇本配不上少爺的演出。少爺的表演絕對堪稱完美,但安德魯這個角色卻是不完整的。”
稍稍不同的觀點卻表達了類似的態度,這讓格拉漢姆連連點頭,“我也一直在納悶,總覺得劇本缺少了一點什么,現在看來,不是缺少什么,而是整個構思還是沒有能夠連貫起來,這與少爺的表演產生了脫節。可以理解為,導演——或者編劇和少爺對于角色的理解有所不同,對于藝術的理解也有所差異。”
“我就是這個意思!”
“等等等等,我有點跟不上,你們剛才在說什么?為什么不需要親情和愛情?安德魯最后不是已經失去愛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