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禮霍爾到底正在盤算著什么?
這應該是過去一年時間里,整個歐洲電影產業最為好奇的話題之一,從去年年初的柏林,到今年的奧斯卡之夜,藍禮與西西弗斯影業的身影陸陸續續地出現在了各個角落,有人袖手旁觀,有人不屑一顧,自然也有人興趣盎然。
不過,這些討論更多還是停留在了電影產業的高層人士之間,只有真正的資深人士才能夠窺探出一些非比尋常的異動;但反過來說,越是隱秘的內部消息,就越是意味著可能正在醞釀著一場大風暴。
那些猜測與揣摩,在今年奧斯卡頒獎典禮之上初步展露出了崢嶸——“爆裂鼓手”稱雄奧斯卡,這無疑改變了獨立電影產業的格局,甚至撼動了傳統學院派的固定格局,這讓人們意識到西西弗斯影業的野心。
從現在來看,西西弗斯影業確實取得了一個無與倫比的開頭,但隱藏在背后的真正目的卻依舊沒有完全顯露出來,這也使得電影產業高層人士越發矚目起來,探究的視線越來越多地聚集在這家全新公司的身上。
在這片喧鬧之中,戛納電影節是唯一的例外,無論是藍禮還是西西弗斯影業,始終都不曾主動接近過,作為歐洲最盛大最重要的電影盛會,一向門庭若市的戛納,卻難得一見的清凈了下來。這不是什么好事。
當然,戛納電影節并不需要“倒貼”西西弗斯影業,以他們的業內地位,他們完全可以高傲地徹底置身事外。
但吉爾斯雅各布和蒂耶里福茂卻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兩耳不聞窗外事地閉門造車,這絕對不是他們的風格。不管西西弗斯影業到底正在謀劃什么,他們都需要擁有一個清晰的概念,這才能跟上時代潮流。
至于是否合作,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更何況,蒂耶里確信一件事,藍禮絕對不會無的放矢。藍禮是一位非常純粹的演員,他所期待的關心的,從來都不是什么名利,電影電影電影,一切都是關于電影的,那么西西弗斯影業的藍圖就越發有趣了起來。
不過,這里還有一個小小的問題:
戛納有著自己的驕傲與堅持,他們不可能屈尊降貴地低頭主動找到藍禮,開口詢問西西弗斯影業的合作意向,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他們需要一個臺階。
然后,羅曼阿布拉莫維奇出現了。
羅曼正在歐洲尋找著投資電影的機會——不像是生意,更像是興趣,還有一種猜測則是為了規避英國關于稅收問題的官方調查,但不管如何,羅曼確實正在電影產業展開探索,這讓他與戛納搭上線。
對于羅曼,蒂耶里保持觀望態度,不會太過遠離卻也不會太過親近,內心深處始終保持著一絲警惕;但出人意料的是,羅曼的真正目標不是戛納,而是……西西弗斯影業,這讓蒂耶里的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可以確定,羅曼和蒂耶里的目的各不相同,他們都懷抱著自己的想法,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形成戰略性的合作。
因此,今晚羅曼發出私人游艇聚會邀請的時候,蒂耶里爽快地點頭答應了下來,借著這次機會與藍禮面對面。
毋庸置疑,蒂耶里是一位高手,沒有遮遮掩掩,反而是落落大方地開誠布公,以這樣的方式來搶占主動權;而同樣,藍禮也不是初出茅廬的孩子,即使是面對蒂耶里也依舊能夠保持從容不迫的姿態。
“福茂先生,我覺得,我們之間可能存在著一點點誤會,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因為戛納的地位超然,所以才不敢親自上門呢?”
藍禮以輕盈打趣的方式做出了回應,半真半假的調侃讓蒂耶里也無從判斷,話語內容到底應該相信幾分。
其實,藍禮是認真的,柏林和威尼斯都暫時沒有答應與堂吉訶德頻道合作,更何況是現在地位獨特的戛納呢?歐洲三大電影節都有自己的堅持也有自己的傲骨,隱藏在背后的權力與利益更是盤根錯節。
但藍禮不愿意泄露自己的底細,于是選擇了一種調侃的方式來試探蒂耶里的底線。
蒂耶里歡快地笑了起來,但微微瞇起來的眼睛卻閃爍著淺淺的光芒,似乎正在打量著藍禮的表情,“謝謝夸獎,雖然這聽起來總覺得不太對勁,但我還是會當做夸獎的。”蒂耶里舉起了手中的香檳杯,隱藏在眼鏡片背后的目光若隱若現。
藍禮也沒有說話,只是舉起杯子示意了一下,笑容滿面。
蒂耶里輕抿了一口香檳酒,“按照常理來說,冠軍才應該得到最高重視,顯然,地位超然也沒有能夠掌握主動權,這讓我不由開始擔心戛納近年來的發展計劃了,我們的定位和策略是否偏離了軌道。”
“哈哈。”藍禮輕笑出了聲,“福茂先生,你差一點點就要騙到我了。”如此顧影自憐的姿態,不會是柏林也不會是威尼斯,更加不可能是不可一世的戛納,“我們可以更換一個角度,如果一家剛剛起步的小公司試圖成為內容運營商,他們不會選擇蘋果或者微軟,而是會選擇更加接地氣的公司,展開合作。”
“你這是在說,戛納遙不可及嗎?”蒂耶里挑了挑眉,“那么,這的確是一種稱贊。”蒂耶里展露出了真正的笑容,隨即就話鋒一轉,“但問題就在于,親愛的藍禮霍爾先生,你絕對不是什么剛剛起步的小公司。”
停頓了一下,蒂耶里朝著藍禮眨了眨眼睛,“至少你的藍圖不是如此。那么,恢弘的藍圖就需要大型公司的支持。”
“安德烈也是如此告訴我的。”藍禮沒有否認,眼底的笑意緩緩浮現了出來,他知道蒂耶里一直在引導自己主動,而現在也的確是時候了,于是,藍禮沒有再吊胃口,微笑地說道,“西西弗斯影業正在試圖建立一個在線流媒體平臺,擁有自己的原創內容,同時也將成為一個獨立電影的額外展示平臺。”
重磅!
蒂耶里可以察覺到那普通話語背后的重磅力量,但因為太過錯雜也太過渾厚,以至于他也沒有辦法在一時半會之內完成消化。
于是,蒂耶里沒有輕易開口,只是瞇著眼睛細細打量藍禮,等待著藍禮繼續揭開神秘面紗。
“我們希望能夠在自己的平臺上,建立圣丹斯頻道、柏林頻道、威尼斯頻道,當然,還有戛納頻道,向觀眾展示那些獨特的藝術作品,讓這些作品在院線之外,得到更多展示機會,延續自己的藝術生命力。”
藍禮沒有詳細地解釋原理和內容,只是闡述了一個框架,他相信蒂耶里能夠明白。
果然,蒂耶里的表情無法控制地微微僵硬起來,“這不可能!”否決的話語直接脫口而出。
藍禮卻絲毫不意外,微笑地抿了抿嘴角,輕輕聳了聳肩。雖然沒有說話,但神情和動作卻再明確不過了:
看吧,我早就說過,你們是不會同意的。
這讓蒂耶里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但涌動的情緒確實沒有辦法立刻平復下來,他再次喝了一口香檳,試圖讓自己冷靜——不得不說,藍禮真的太大膽也太狂妄了,即使用“驚世駭俗”來形容都不過分。
“迪特沒有直接把你掃地出門嗎?”蒂耶里腦補了一下柏林電影節主席迪特科斯里克對于如此計劃藍圖的反應,情緒稍稍平復了些許,忍不住就開了一個玩笑。
藍禮也輕笑了起來,“他還是保持了紳士的禮儀。但我覺得,他應該不會再歡迎我返回柏林了。”
“哈。”蒂耶里也跟著歡笑起來,但笑過之后,震撼與驚訝的余韻還是沒有消散,“你應該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但我也不知道。”藍禮繞口地說道,“你們根本就不需要在線流媒體,更重要的是,法國對此深惡痛絕,相信我,我非常清楚地知道這一點。”那微微閃爍的眼神,讓蒂耶里連連點頭表示了贊同。
“但我卻知道,藝術電影需要更多展示平臺,即使在法國也不例外。”藍禮的話語才說完,蒂耶里就想要反駁:法國的藝術院線是全球最頂尖的存在,即使是再冷門的藝術電影都可以找到自己的支持者。
但藍禮沒有給蒂耶里機會,他輕輕搖頭,“院線是院線,但發行公司歸根結底依舊商業公司,他們需要賺錢。讓我們統計看看,每一年進入戛納主競賽的作品,能夠進入院線的作品多少,而能夠實現盈利的作品又有多少?”
戛納之所以能夠在歐洲三大電影節之中搶占優勢,甚至是地位超然,就是因為在世紀交接之處走上了正確軌道,現在整個商業模式與藝術平衡掌控得非常巧妙,但即使是戛納,藝術作品的商業前景也依舊面臨嚴峻考驗。
蒂耶里面無表情,只是靜靜地注視著藍禮。
“福茂先生,也許你并不知道納茲夫穆吉奇(NazifMujic)的現狀,但你應該知道阿布戴柯西胥的狀況,對吧?”
藍禮的聲音依舊平靜而坦然,波瀾不驚之中的從容不迫,卻帶著步步緊逼的強勢,這讓蒂耶里的眼睛深處微微閃動著打量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