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清風見鄢計如此謙和,處處為災民著想,雖還不能全然相信他,但也不好再像之前堅持。
他忙道:“草民謹遵大人吩咐,派人下山瞧瞧去。并非草民不信大人,為的是大家的安危。”
鄢計道:“你謹慎是應該的。”
胡清風便想,派誰去好呢?
他自己是不能去的,若走了,這山上群龍無首,萬一有變,這些災民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須得派一個精明可靠的人下山,既能打探消息又不會變節。
他目光游移,忽地落在凈慧身上。
凈慧方丈知機,起身道:“阿彌陀佛。胡施主若信得過老衲,老衲愿意下山走這一趟。”
胡清風欣喜道:“若大師肯去,再好不過。我這里也派一個人,跟大師一起去。”
他指了矮黑漢子陪方丈下山。
鄢計道:“如此甚好。”
又轉向李卓航道:“賢弟失蹤多日,該早些回家報平安,然這件案子還需賢弟協助。賢弟寫封信,為兄先派人送去賢弟家中報平安,叫弟妹放心,賢弟遲些日子再回如何?”
李卓航道:“但憑大人安排。”
鄢計點頭道:“我留你是為他們善后——”他指著胡清風和葉屠夫——“他們鬧豐盛糧行,事出有因,其罪可免,但擄走你和侄女,這個罪不好開脫。”
李卓航忙道:“這是誤會,小弟可作證。民不舉官不究,小弟不告他們,他們自然無罪。”
鄢計道:“若這樣簡單就好了。你們被擄后,李家人當時就在徽州府報了案,言道:你和侄女及一個丫鬟失蹤,還丟了紋銀五萬兩。鬧得整個徽州府都傳遍了,如何遮掩?縱然你肯罷手,別人也不肯,正要坐實他們罪呢。”
李卓航問:“大人的意思是?”
鄢計道:“五萬兩不是小數,既是誤會,這銀子該還吧?”
胡清風神情尷尬——銀子,已經讓葉屠夫花了。他從徽州回來途中,采買許多藥物、糧食、衣履,幾千人的使費,五萬兩花得剩下不到一半,拿什么來還?
這便是災民暴亂的惡果:當他們發現財物來得這么容易,一回生二回熟,搶劫的罪惡感便不那么嚴重了,花費搶來的銀子,也格外舒暢和快意。
葉屠夫賭氣道:“已經花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胡清風呵斥道:“你閉嘴!”
李卓航笑道:“這事好辦,就當我給大家賑災了。”
眾人都欽佩,并羨慕:有錢就是底氣足,幾萬兩銀子,他說得如此輕松,一般人誰有這魄力?
潘岳目光一掃胡清風等人,笑道:“虧得你們劫的是李老爺,如此寬宏大量,不計前嫌;換個人,你們這場牢獄之災免不了,丟了性命也是平常。”
胡清風連聲道“那是,那是。”
他心中鉛墜般沉重。
這不比劉知府和譚東家倒賣官糧,搶他們的便搶了,李卓航未勾結貪官,擄劫他父女、搶劫銀錢的罪行怎能輕輕帶過?李卓航不追究,他們就生受了嗎?
這可是五萬兩銀子!
這可是救命的恩情!
救的還不止一個人!
胡清風忽然明白李卓航之前的話:投靠李家,由不得他們不答應,李卓航一開始就知道是這個結果。
即便他們把臉皮扛厚些,把這份恩情先欠著,他們能不能全身而退還難說。縱然李卓航說這是誤會,王詔那些人也不肯罷休。況且,幾天前他才逼李卓航寫了家信,勒索李家五十萬兩紋銀,這可是現成的把柄,要如何否認?只有誠懇認罪,并付出代價,旁人才無話可說。
要如何認罪呢?
一是坐牢,二是投靠李家。
如何選擇,是顯而易見的。
胡清風不怕坐牢,但進去了,誰知還有沒有命出來?
思索再三,他心里便拿定了主意。
鄢計讓李卓航隨他下山。
李卓航此時還不能離開,這是他跟胡清風之間的約定,等到災民們徹底脫險,證實他沒有與貪官勾結,才放他走。但他想起一事來,請鄢計暫侯他片刻,他單獨問葉屠夫:到底從何處得知他逼死堂嬸的?
葉屠夫便說出了李卓然。
這件事,有大半是李卓然在中間挑撥,加上葉屠夫親眼看見李卓航與王詔頻頻接觸,王詔又放出李卓航要資助官兵剿匪的流言,葉屠夫便深信不疑了。
李卓航聽完,俊面陰云密布,當即對胡清風道:“胡先生,可否讓我父女先回家?他這是要奪我的家產!我若再不回去,拙荊要被他們給逼死了。”
李菡瑤則怒視葉屠夫,怪他蠢。
胡清風急忙問:“怎么回事?”
李卓航便將三年前李卓然鬧的那一場事告訴了他們。
葉屠夫沒想到竟是這樣,他脾氣直,心里愧疚,便要給李卓航賠罪,加上胡清風也命他給李卓航賠罪,兩人便一齊跪下了,連胡齊亞和小丫都跪下了。
李卓航急忙伸手攙扶他們。
胡清風當場決定:與其等最后被逼賣身,不如主動投靠李家,還顯得他高義重情,正好可以護送李卓航回家,對付那些想霸占李家家產的人,以表忠心。
向李卓航賠罪后,胡清風讓他父女收拾行囊,準備啟程,他則同葉屠夫回后山,召集眾人緊急商議。
半個時辰后,胡齊亞來請李卓航。
李卓航攜了李菡瑤到那間最大精舍,堂上除了葉屠夫,還有許多鄉民,有他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
胡清風道:“我等剛才商議:我們受了李老爺大恩,今后又無處可去,若李老爺不棄,愿意從此跟隨李老爺,忠心不二。若違此誓,不得善終!”
說罷,都朝李卓航跪下了。
李卓航忙扶起,當下也不矯情虛推,只問明他們都是自愿的,除了這里二十多個,外面還有三百人,算上家眷,共有五百多人,從此都歸李家了。
李菡瑤見此情形,震撼不已。
之前李卓航說,等雙方誤會解開,那賣身契便不作數了,她心里是不贊同的,覺得這樣太便宜屠夫他們了。災民們再可憐,也不能不問皂白洗劫李家;再者,屠夫和牛販子也不是良善之輩,手段跟土匪沒分別。她決意要懲罰對方,逼對方賣身李家,一輩子替李家干活。
現在目的達到,她卻醒悟自己錯了。
她可不會自以為是,覺得胡清風他們主動投靠李家,是那一紙賣身契的作用,分明是爹爹的手段——攻心為上,不戰而屈人之兵!爹爹果然比她有智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