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搶著來報喜的,因為太激動了,有些歇斯底里、聲音凄厲,不像報喜,倒像報喪。
院子里陡然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落無塵正編得起勁時被打斷,笑容僵在臉上,木然看向江如澄;江如澄也正傻傻地看著他。
江如澄想“爺是瞎編的呀,真回來了”
落無塵則想“難道我有預言成真的天賦”
李卓航父女一到家門口,便問家里(情qíng)況,門房見老爺真回來了,再不敢隱瞞,三言兩語把這幾天的事說了。
李卓航只聽到一半,抬腳就走。
李菡瑤更急不可耐,兩手提著裙擺,撒腿就跑,觀棋和品茗忙也跟著她跑。
“母親我們回來了”
李菡瑤沖進正院,目光在院內一掃,在人群中捕捉到江玉真的(身shēn)影,隔老遠便張開雙臂,撲向她。
江玉真從愣怔中醒過神,疾步下了臺階,激動道“瑤兒”張開雙臂接住女兒,一手扶著她的肩,一手撫摸她的小臉;兩眼把她上下左右打量,看她可傷著了、可受了苦;一面開心地笑著,一面不住滾淚。
鄭媽媽在旁也不住用帕子擦淚。
李卓航隨后進來,眾人紛紛叫“家主”“方舟”“老爺”,他一概不理,徑直走向江玉真。
江玉真抬眼,看著那頎長俊逸的(身shēn)形、俊朗的臉頰,腦海里浮現一個念頭他瘦了
恍惚間,她想起他們第一次相見的場景,她站在錦繡堂內,驀然回首看見他,一眼萬年。
她含淚笑問“你回來了”
李卓航笑答“回來了。”
他雖預見到妻子處境艱難,卻沒想到會看見這樣一幕場景平(日rì)受他多方照拂的族人蜂擁而至,如群狼環伺,面目猙獰,隨時要將妻子撕成碎片。
他心中戾氣翻涌,就要爆發。
李菡瑤因見娘親掉淚,想寬慰她,忙插嘴道“娘,我們好好的,一點沒吃苦。娘,這是葉屠夫”她瞥見葉屠夫等人進來了,忙招手示意他們來拜見主母;也是向眾人顯擺他父女不但平安歸來,還收服了土匪。
葉屠夫等人忙上前給江玉真磕頭。
李菡瑤在旁引見“娘,這是品茗,我新收的丫鬟。這是葉屠夫,是品茗的爹。他可厲害了,為人又豪放,兩把殺豬刀使得出神入化”
這腔調有些像說書的,“殺豬刀”聽著也難登大雅之堂,李菡瑤說到一半,警覺這引見有些不入流,好在她讀書過目不忘,肚里攢了不少墨水,急忙補救
“就像庖丁解牛,技近乎道”
利用一個典故,瞬間拔高屠夫形象。
那時,江老太爺父子也下了臺階,圍在他們一家(身shēn)旁,看著李菡瑤笑得合不攏嘴,如看珍寶。江如澄和落無塵還沒從謊言成真的震撼中回神,也盯著李菡瑤看,聽了李菡瑤的話,兩人都忍俊不(禁jìn),快活的很。
在場好些人都沒聽懂,以為葉屠夫有什么獨門秘技,才讓李姑娘另眼相待,都專注地打量他。
這(情qíng)形取悅了葉屠夫,又深感自己魯莽,導致李家遭遇此大禍,差點家破人亡,心中愧疚,忙又磕頭請罪“太太,都是小的糊涂,受人挑唆,才誤會了老爺,把老爺和姑娘擄去,害得太太擔驚受怕,請太太懲罰小的。”
江玉真道“老爺既饒了你,我又怎會罰你。記住這次教訓,往后不可再輕易受人挑唆。”
葉屠夫忙道“是,小的再不敢糊涂了。”
一轉臉,忽看見李卓然,正往人后退呢,急忙大叫“是你老爺,就是他告訴小的,說老爺跟官府勾結,倒賣賑災官糧;((逼逼)逼)死嬸子,不仁不義”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李卓然便暴露在眾人目光下。
他慌亂不已,色厲內荏道“胡說,我從未見過你,何曾挑唆你你敢胡亂攀咬”
葉屠夫惱了,道“我一見你就認得怎么是攀咬你想賴咱們去徽州城里找那家酒館的伙計作證。”
李卓然心里咯噔一下,更慌了。
李卓航卻沒有理會葉屠夫的指證,只掃了一眼三老太爺等人,問江玉真“這是怎么回事”
這話他一進來就想問的,被李菡瑤打斷了。
這么多人,他只問妻子。
因為他只相信妻子。
江老太爺忍不住道“賢婿,你今兒要沒回來,你媳婦怕是要被這些人生吞了。”
李卓航聽了不語,依然盯著江玉真,等她說。
江玉真這些(日rì)子所受的擔憂、恐懼、憤怒、屈辱,一齊涌到嘴邊,想要告訴他,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來。
他回來了,她便放心了。
所有的苦難都不值一提。
再者,這些事一句話也說不清,還是撿最要緊的說罷。
她轉向正屋,看著廊檐下的慕容星,輕聲道“這位慕容居士來說,三十年前曾送了個孩子給李家。他們都說,這孩子就是李童生。”
李卓航扭頭看向慕容星。
從李卓航跨入院門開始,慕容星的目光就沒離開過他。初見的剎那,她感到心中猶如被一柄大錘重擊,痛得微微前傾。待李卓航看過來,橫眉微蹙,鳳目凝視著她,她眼前一陣暈眩,耳邊響起一聲溫柔的輕喚“星兒”
除了這聲喚,她什么也聽不見了。
跟她同來的婢女擔憂地扶住她,一面含淚看著李卓航,不像初見,倒像看到了久別的故主。
見李卓航盯著慕容星,墨老管家怕他質疑慕容星的(身shēn)份,忙上前道“老爺,慕容居士確是老太爺的人。”
李卓航靜默了一會,道“進去說。”
說罷扶著江玉真的手臂,向正屋走去,李菡瑤在另一邊牽著母親的手,一家三口并肩而行。
上了臺階,來到慕容星面前。
李卓航頓了下,便越過她,進去了。
慕容星刷地放下帷帽黑紗,遮住一臉淚水。
鄭媽媽等仆婦跟著魚貫而入,剛回來的王媽媽經過慕容星(身shēn)邊,盯著她目光閃爍、神(情qíng)奇怪。
李卓航和江玉真在堂上坐下后,揚聲道“都進來”
墨老管家聽了,忙吩咐一個小廝“去請智善大師來。”然后顫巍巍地邁步上臺階。
李卓然走到慕容星(身shēn)旁,等她示下。奇怪的很,慕容星并不在意他這兒子,只盯著屋里。
三老太爺和四老太爺看著上房大門,不敢動;李卓遠譏諷地看了他們一眼,招呼落家父子進門。
落霞卻躊躇了李卓航要處置家事,他們是外人,在場未免不合適。李卓航仿佛知道他心思,已經吩咐墨管家。墨管家趕出來,親自帶他父子去安置。
江老太爺祖孫三個也沒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