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李卓航正和李菡瑤李天華在半月齋。
李菡瑤帶著李天華找書,轉到一排書架后。
王媽媽進來時,并未發現姑娘,以為書房只有老爺一人;她又直言有要事相告,請李卓航屏退墨家兄弟。
李卓航情知有異,令眾人都退下。
墨文、墨竹、觀棋都出去了。
李卓航才冷靜地問:“何事?”
王媽媽忙跪下,“奴婢該死,前日隱瞞了一件事。”
李卓航問:“何事?”
王媽媽道:“李卓然并不是慕容居士的兒子。他就是李婆子生的,跟慕容居士一點關系沒有。”
李卓航陡然變臉,嚴厲道:“這么大的事,我當日再三問媽媽可知情,你為何不說?”
王媽媽道:“奴婢怕。”
李卓航追問:“怕什么?”
王媽媽道:“奴婢見她和李卓然聯手逼太太,怕她是回來找李家報仇的。奴婢才沒說。”
李卓航道:“你不說不更糟糕?”導致他糊里糊涂認下一個庶弟,簡直就是笑話。
又疑惑問:“那她的孩子呢?”
不等王媽媽回答,一個猜想已然浮現在腦海里,揮之不去,雙目緊緊盯著王媽媽,等她證實。
王媽媽低聲道:“是……老爺!”
李卓航愣愣地看著她,腦子一片空白,向來沉穩、冷靜的一個人,失去了思考和判斷的能力。
他木然問:“到底怎么回事?”
王媽媽便將當年的情形說了一遍。
李卓航無法質疑這件事的真實性,也無法表達自己的感受,更無法做出決斷,便挑李婆子的疑點:“既然這樣,三嬸為何不說出來?為何要自盡?”
王媽媽道:“她是要老爺感激她。”
李卓航道:“她活著賺這感激不更好?”
王媽媽沉默了。
李卓航腦子亂紛紛的,忽然迷霧中間蕩開一絲清明世界,明白了李婆子的用心:
李婆子是覺得,若說出真相,捏著他的把柄,不但賺不到他的感激,說不定會遭他厭棄和防備;而她死了,則可讓他放心,從而心懷內疚,照應李卓然父子。
還是不對,李婆子為何這樣篤定?
她放心自盡,定留有后手。
這個后手……是甄氏!
李婆子將真相告訴了甄氏!
李卓航想不到,一個農婦也能有這份心機,將他算計死死的,不禁自嘲地笑了。
他霍然起身,疾步離去。
王媽媽扭頭瞧著他的背影發愣:老爺這是饒了她嗎?還有,慕容星那邊怎么辦?
身邊傳來輕柔的腳步聲。
王媽媽轉臉,“姑娘!”
李菡瑤盯著王媽媽,問:“你故意的,對不對?”
王媽媽糊涂道:“姑娘?”
李菡瑤板著臉道:“你故意等慕容居士走遠了,爹爹派人追也追不回來了,你才告訴爹爹這事。對不對?”
王媽媽:“……”
她頭一次嫌姑娘太聰明了。
她道:“姑娘,奴婢都是為了老爺。”
李菡瑤不悅道:“我們家,爹爹說了算!再說,這是祖母臨終前囑咐你的。祖母的話你都敢不遵,你好大的膽子!那是不是以后我吩咐你事情,你愛怎么辦就怎么辦,還說為我好?那我是聽你的,還是你聽我的?”
王媽媽急道:“姑娘!”
這話真扎心哪。
可是,她又很高興,高興姑娘雖小,卻這么有主見,并不因為她伺候過老太太,就不敢斥責她。
李菡瑤板臉看著她。
王媽媽頹然道:“奴婢錯了。”
李菡瑤道:“知道錯就好。有錯要罰!你是祖母的人,年紀又大了,我不能打你板子,就罰你一年的月銀。再把《金剛經》抄十遍。抄好了供在祖母的牌位前面。用心抄!抄錯一個字,全部重抄!”
王媽媽:“……”
她似乎窺見了姑娘的心思:特別愛罰人抄書。丫頭小子們但凡有錯,都要抄書,而且抄錯了加倍。菡萏院的丫頭小子們,個個寫得一手好字。她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這懲罰會落到自己頭上。
王媽媽很想求姑娘,罰她一年的月銀吧,她不想抄書,可是她瞧著姑娘今兒氣色不好,不敢求;再者,姑娘罰她了,等老爺回過神來,興許就能饒了她。
于是她道:“是,姑娘。”
李菡瑤道:“你先去吧。”
王媽媽起來,退了出去。
李天華抱著一本書從書架后走出來,小聲叫道:“姐姐。”
李菡瑤轉身,見他眼神怯怯的看著自己,心知他聽到剛才的話,知道自己不是父親的侄兒、她的弟弟,所以惶恐不安,不由也覺得一陣心塞。
她本想和李天華一起光耀李家門楣——李天華雖是李卓然的兒子,對她卻比對自個爹親近——她自信能收服這個弟弟,不怕他向著李卓然,誰知卻是假的!
小孩子單純,也極容易鼓舞。
李菡瑤心塞了一會便好了。
反正她本來就要招贅婿的。
一切都跟原來一樣,沒變!
李卓航教了女兒琴棋書畫、經史文章、商業治理,甚至針黹女紅廚藝,她自己又學了機械制造,不可謂不廣博,唯獨女子的三從四德和賢良淑德,她根本沒沾一點。
李卓航夫妻根本就忘了這件事!
忘得干干凈凈!!!
所以,八歲的李菡瑤想,祖父能廣納美妾、開枝散葉,她怎就不能招個贅婿,替李家開枝散葉呢?
她囑咐李天華:“你好好看書寫字,別想那些。我不會丟下你的。爹爹也不會不管你的。”
李天華忙問:“姐姐說真的?”
李菡瑤正色道:“我一言九鼎!”
李天華果然就放心了,一臉輕松地抱著書,去書桌那看書、寫字,就像以前一樣。
對李菡瑤,他莫名地信任。
李菡瑤自己是小孩子,卻瞧著李天華羨慕地想:“年紀小就是好,一點不操心的。”
她就不行,操心死了!
現在,她要去找爹爹。
她走出去,問觀棋和墨竹:“我爹爹去哪兒了?”
墨竹道:“看著像去了正院。”
李菡瑤點頭,抬腳就走。
觀棋和墨竹對視一眼,都困惑不已:先是老爺匆匆地離開,臉色很不好;接著王媽媽也臉色難看地出來;現在是姑娘,也嚴肅著一張小臉,到底出什么事了?
墨竹對觀棋努嘴兒。
觀棋忙追了上去。
正院,上房后堂某間靜室。
李卓航靜靜地站在香案前,看著父母的牌位,仿佛面對父母,也不知看了多久,才對著“顯考李公諱清陽……”的牌子質問:“你為何要招惹她?”
他仿佛聽見父親痛苦道:“我傾心于她!”
他立即揭露道:“不,這是你自私的借口!你若真為她好,就不會讓她痛苦一生!既知道沒有結果,就該放手,看著她兒女繞膝,才是對她的關愛和保護!”
他壓抑不住地激動、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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