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簡繁來月莊,同來協助他的地方禁軍有兩千人,他命心腹花先生同廖指揮使帶一千人進山搜查。
觀棋和李卓遠的家仆都去了。
簡繁自己沒有去。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他原本對李卓航和李菡瑤很是忌憚,豈料如此順利地打開了缺口。他不禁想,是自己太高估他們了。李卓航不過是個商賈;李菡瑤再有才,也是閨閣女兒,還能厲害到哪里去?之前種種,也不過是商場上競爭的手段;一旦遇上官府,這所謂的能力便不頂事了。要不,怎么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腦袋要當官呢。自古民不與官斗!
他心里輕松、得意,但多年的為官經驗卻令他克制這得意,提醒他警惕慎重。
他不容許自己驕矜。
愚蠢的人才驕矜!
他不想做蠢人,自然要考慮萬全:哪怕有十足的把握能找到李菡瑤,也不能輕敵。萬一有變,比如李菡瑤有什么后招在等著他,他也不至于落入圈套。
他便在月莊等著。
他也沒閑著,對李卓遠道:李卓航父女犯下欺君之罪,原本要誅滅全族的,但念在李卓遠揭發有功,將功抵過,以后,李家就由李卓遠這一房接手了。
這是他深思熟慮后的處置。
若將李家滅族,對他的官聲太不利,且李家家產處置要費不少工夫,眼下朝局緊張,他沒空耗在這;再說,他若親手處置,哪怕全部充入國庫呢,還是會落個霸占李家家產的惡名,還不如尋一個妥當人控制李家。
李卓遠是李卓航父女的仇人,李家交給李卓遠這一房再合適不過了。這樣一來,人家就算罵,只會罵李卓遠出賣家族;他不過是奉旨辦差,責任就輕了。再者他深謀遠慮,想著萬一李卓航的什么親友想暗中替他們報仇,也只會找李卓遠一家,找不到他簡繁頭上。
李卓遠聽后,激動不已。
瞧瞧,人就是要爭!
自己若不爭,哪來的這翻身機會?
這下子,族人再不敢瞧不起他了,兒子也不會怪他了,再過幾十年,誰還記得嫡支、李卓航?
月莊的人聽了這消息,都驚悚。驚悚過后,有難過的,有慶幸的。諂媚者忙趕著李卓遠奉承,贊他深明大義,替族人免了這場災禍;又罵李菡瑤,乖乖進宮豈不好?替李家在宮中當娘娘,才是光耀門楣,再找個旁支子弟過繼到李卓航膝下,從此李家只會越來越興旺。偏她不識大體,不肯進宮,害得父母喪命不說,還差點連累族人。忠厚者雖為李卓航父女不平,這時候也不敢出頭,唯恐被劃歸李卓航一伙,只能躲回家生悶氣,不忍看李卓航下場。
一時間,李卓遠家門庭若市。
李卓遠夫妻飄飄然,自覺高尚。
李天明年輕,臉皮還未淬煉得堅韌,看著一波波人來恭維父母,羞臊得慌。當日李菡瑤處置他父子時,他也怨恨過;今日踩下嫡支出頭,他卻并不暢快。
大宅,李卓航夫妻已經被看管起來,不能自由出入了。
李卓航心急如焚,一面等待消息,一面還要安慰江玉真,只說李菡瑤絕不會如此冒失地回來。
江玉真倒比他坦然,堅信女兒不會冒失,堅信觀棋不會出賣他們。
李卓航看著妻子不知說什么好了。
可見人糊涂一點,未嘗不是福氣!
簡繁也在等,一等等到黑。
終于等回來了官兵。
然而,只有兩個禁軍帶著觀棋和一個戴帷帽的神秘女子回來了,立即被帶到簡繁面前。
簡繁沉聲問:“你是何人?”
女子掀開黑紗,道:“慕容星。”
簡繁發愣——慕容星是誰?
觀棋道:“這是老爺親娘。”
簡繁恍然大悟,李卓航的身世傳聞他也聽說過,因不涉及案情,所以沒特意去記慕容星的名字。
眼下這是怎么回事?
簡繁敏感事情不妙:只回來兩個禁軍不說,慕容星絲毫不見慌張,觀棋也很坦然,這很不對!
他先客氣示意慕容星落坐。
慕容星從容不迫地坐下了。
簡繁更加確定,事情有變。
他像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似的,命人上茶,一面問那兩個禁軍:“花先生他們呢?”
花先生,就是他的心腹幕僚。
禁軍回道:“花先生他們還守在山里呢。”
簡繁問:“干什么?”
禁軍道:“小的不知。”
簡繁心一突,按捺下喝罵的沖動,問:“誰讓你回來的?”
禁軍道:“我們火長。”
禁軍編制,十人為一火,火長是個小頭目。
簡繁再問:“到底怎么回事?”
那禁軍惶惑道:“欽差大人,小的真不知。花先生和廖指揮帶人進了山谷,留我們幾個人在外守候。我們在外望風,不多一會兒我們火長出來了,說花先生吩咐,叫帶這兩個人回來見欽差大人,說有要事稟告。小的不知他們在里面發現了什么人,沒敢問,就急忙回來了。”
簡繁轉臉,深深地看著慕容星。
慕容星也不回避,迎著他目光道:“我與大人之母乃舊相識。多年未見,故人之子出息了。”
簡繁向下揮手,“你們出去吧。”
兩禁軍見無事了,放心退出。
觀棋卻留了下來,見簡繁親隨上茶,不顧手傷,忙接了過去,捧給簡繁和慕容星,然后,退到慕容星身后站定。
簡繁示意慕容星喝茶。
慕容星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簡繁一面不動聲色地打量她,一面含笑問道:“不知居士和家母在何處相識。居士不是去海外了嗎?”
慕容星道:“當年我在京城辦事,在郊外踏青時,恰逢令堂被人輕薄,順手幫了她一把。遂成為好友。便是令尊也見過。后來我去了海外,與令堂幾十年不見。七年前回來,在寧波港遇見令尊令堂,去普陀山敬香。”
簡繁舒了口氣,長長地“哦——”了一聲。
也不是什么世交嘛。
不過想挾恩圖報而已。
他端起茶盞,揭開蓋,撇了撇茶葉,輕輕地啜了一口,一面暗自思忖:要如何報這個恩呢?
慕容星卻還在說——簡繁想“這女人,既求人,就該有個求人的樣子,擺這一副清高模樣說給誰聽?”——“當時,有人孝敬了令尊一批上等的瓷器和錦緞。令尊委托慕容家的船運到海外。次年春返回,售銀二十萬兩。”
簡繁手一抖,茶盞蓋落下。
“叮!”
細膩的聲音有些碎裂。
慕容星像沒聽見一樣,繼續道:“……令尊又托慕容家船捎帶了些私鹽到內地;出海時,又帶絲綢和瓷器……七年來,累計獲利白銀近二百萬兩……”
祝朋友們新年快樂,諸事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