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后,鄭若男一直沒說話,心頭離愁彌漫。也真是怪了,細想起來,她與李菡瑤自那日在茶樓匆匆一會后,今早在乾元殿重逢,也不過相處了大半日,卻像相交了多少年似得,眼下竟然不舍分離。
李菡瑤看著她,鄭重問:“姑娘可愿跟我走?”
鄭若男一呆,怎還沒死心呢?
李菡瑤道:“姑娘若不愿,那就送到此地,留步吧。接下來我們的去向,姑娘最好別知道。”
鄭若男:“……”
她好想知道怎么辦?
火凰瀅妙目溜溜一轉,柔弱無骨的右手伸出,抓住鄭若男的雙手,再把左手加蓋上去,握緊了,柔聲道:“姑娘走不了了呢。姑娘聽了我們那許多秘密,怎能就走呢?若是被人問起來,姑娘是說還是不說呢?”
鄭若男驚愕問:“你想怎樣?”
她一直覺得這位火姑娘看自己的目光很不對勁,原來之前的談話都是有的放矢,故意讓她聽的,可恨她管不住自己好奇心,聽了她們許多的隱秘。
火凰瀅呵氣如蘭道:“只好委屈姑娘了。”
鄭若男問:“如何委屈?”
火凰瀅道:“當然是帶著鄭姑娘走了。我這也是為了鄭姑娘好——錯過這次機會,你要后悔終生的。”
鄭若男從未見過把挾持、逼迫旁人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一時間又生氣又慌張,還有點隱隱的竊喜。
生氣很容易理解,任誰被這樣逼迫也不會高興。
慌張則是因為害怕,還拿不定主意,不知該不該屈從這逼迫。若她堅持反抗,就憑這幾個王府侍衛能抵得過人家上百精銳嗎?藤甲軍的戰力,她在皇宮可是親眼見識過的。若是屈從,對前路又說不出的恐懼。
竊喜的感覺就更微妙了,一來她覺得李菡瑤是真重視自己,二來這逼迫免去了她自行抉擇的煩惱,仿佛這樣她就不用擔責任了,橫豎她是被逼的嘛。
她便板臉道:“不行。”
又看向李菡瑤。
李菡瑤看著火凰瀅,遲疑道:“火姐姐……”
她滿眼的期待:若火凰瀅就這點手段,還是放棄的好,否則強擄了人去,人在曹營心在漢,有何用?除非火凰瀅還有殺手锏,能令鄭若男心服。
火凰瀅不理李菡瑤,湊近鄭若男,輕笑道:“鄭姑娘,其實你心里是有些愿意的吧?否則不會送我們出城。可是你自小養在豪門深宅,從未干過這等離經叛道的事,故而猶豫。你是否想回家征詢王爺和王妃的意思?”
鄭若男不敢則聲。
她發現,無論是火凰瀅還是李菡瑤,都比她經驗老道。好生氣,大家同為女兒家,年紀也相差無多,為何她這么沒用?一向執著鉆研火器的鄭姑娘,忽然虛榮心發作,好想跟李菡瑤走,以后才有機會讓她們見識自己手段。她的手段,自然是造火器了!等她們看見自己造出來的炸彈威力……哼哼,看她們還敢在自己面前鼓弄唇舌!
火凰瀅見她沉默,也不在意,自顧自道:“你若去問王爺和王妃,他們十有八九不會答應。錯過今日,我擔保你一定會后悔,再想出來可就難了。
“想想看,你會嫁一個陌生的男人,與他生兒育女,再也沒有機會碰火器。他也許是個粗糙軍漢,也許是個迂腐的書生,或者你運氣好,嫁了個才貌雙全的如意郎君……這些都沒差別,等到你生下一兒半女后,你的夫君開始往屋里抬一個又一個美妾、姨娘。
“她們會襯得你容顏老去,襯得你一無所成,除了生孩子。也許你連孩子都不能生——這不是你命不好,而是你單純無心機,在內宅的爭斗中一敗涂地。你雖貴為白虎王之女,你爹娘也不能陪在你身邊。生不出孩子算是幸運的,若落個尸骨無存的下場,那才叫凄慘呢。
“只可惜了你這如花的容顏和一身的才學,不比火器研制中心任何一位男人差,就這么葬送了……”
鄭若男被擊中要害。這寥寥數語,便將她一生概括了,那感覺,真是鬼神入侵,脊骨寒涼!
“別說了!”她低聲叱道。
火凰瀅一笑住口。
李菡瑤眼珠骨碌碌轉了一圈,想說點什么,又覺得說什么都畫蛇添足,此時無聲勝有聲,意境剛剛好。
馬車內靜了下來。
外面的人都莫名其妙,不知主子在里面干什么,但他們都是懂規矩的人,都未聒噪。
日頭偏西,天色漸暗。
北風在郊野呼嘯。
鄭若男忽然問:“你們接下來去哪兒,做什么?”
李菡瑤毫不猶豫道:“先去西大營宣旨,調一支禁軍保護我們去往京郊火器研制中心,傳昏君密旨,名為調集火炮對付叛軍,暗中盜取火紙。”
鄭若男:“……”
她又聽了一項秘密!
所以,她更走不了了。
她問:“這些丫鬟婆子怎么辦?”
李菡瑤和火凰瀅對視,都興奮得不能自已。李菡瑤竭力壓制住激動的心情,問:“她們都是白虎王府的家生子嗎?底細可清白?是否忠心可靠?”
鄭若男道:“四個丫鬟都可靠,都是自小就服侍我的;四個婆子,有兩個是我的乳母,還有兩個是我母親從譽親王府帶來的,我一向不大理會她們。”
李菡瑤聞弦歌而知雅意,結合白虎王妃的身世傳聞,便知這兩個婆子是譽親王派在白虎王妃身邊監視的,當即便道:“四個丫鬟留下。兩個譽親王府的婆子留下。另外兩個婆子和護衛打發回去給王妃回話。”
鄭若男不解道:“為何留下那兩個婆子?不怕她們泄露消息?”她都提示這么明顯了,李菡瑤竟沒聽出來?
李菡瑤和火凰瀅對視一眼,笑道:“留下她們,就是要她們通風報信。給王妃回話還是姑娘的乳母妥當,若是讓譽親王府的婆子回去,對譽親王和太后肯定會說實話,在王妃面前可就未必了,還不知怎么胡編亂造呢。”
鄭若男恍然大悟。
火凰瀅也笑嘻嘻道:“譽親王已經進宮了,姑娘留下這兩個婆子有大用呢。”
她和李菡瑤之間,只需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句話,就能心領神會,無需多解釋。
這感覺真的妙極了!
鄭若男又問:“你肯讓我給母妃寫信?”她想象著,自己該被限制自由,被看管起來。
李菡瑤道:“當然。不給王妃通個信,她該擔憂了。”
鄭若男問:“我要怎么說?”
李菡瑤道:“你就實話實說。不過,對外還是要做出你是被我擄去的樣子。”
鄭若男忙問:“你不怕我父王追殺你?”
李菡瑤道:“就是要王爺追殺我,如此才能免去白虎王府和亂黨李菡瑤勾結的嫌疑。”若想鄭若男安心待在她身邊,就要維護鄭家,不能連累鄭家。
鄭若男疑惑道:“你就不怕?”
李菡瑤狡黠地笑,“不怕!”
她甚至可以利用一下白虎王做做文章,她的文章一向做的好,字也寫得好。
白虎王府的丫鬟婆子正等得心焦,忽然車簾掀開了,鄭若男玉雕似的臉露出來,木然無表情,道:“我被綁架了!”
眾人:“……”
這是被綁架該有的樣子嗎?
怎么瞧著挺樂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