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海一面打量四周,一面向他偏過頭,臉上帶著笑,嘴唇微動,小聲道:“那落無塵與李姑娘青梅竹馬,是最有可能入贅李家的人。主上要我們留心他,你說為什么?”
聿真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情敵嘛!
當然要盯著了。
謹海笑道:“他現被李菡瑤封為右相,咱們留意他,是為國事。其他的,不可說!”
聿真忙點頭道:“不可說,不可說!”
兩人對視,都笑了。
王壑幼時便聰慧過人,心思縝密,今日初見,便把這么私密的事托付給他們,可見對他們能力、品性都極信任,一定調查過他們,對他們很中意。
這便是“一見如故”么?
君臣相得,未來可期!
聿真激動地說起劉家畫展,這是新主親自委派的任務,他們不敢大意,略商量了幾句,決定先去霞水街劉家商鋪探探動靜再說,于是直奔霞水街去了。
到那一看,一條街都燈火通明。
兩人毫不費力地找到劉家鋪子。
商鋪里面人來人往,搬家伙、卸箱籠,打掃張貼,叮叮梆梆,熱火朝天;商鋪外面也人頭攢動,門口圍堵了許多人,且大多是讀書人,堪稱奇觀。
自來這種圍觀看熱鬧的多是市井百姓,讀書人自重身份,就算對畫展感興趣,也要等畫展開張時再來,借畫發表議論,方顯文雅和教養,要打探消息,讓下人來才對,實在是這件事吵得沸沸揚揚,許多士子晚間在霞水街的酒樓茶館匯聚,見劉家商鋪內忙得熱鬧,好奇不已,忍不住便來了;更多的人則跟聿真謹海一樣,另有打算,出于謹慎和重視,不顧天晚夜深,親自來看究竟。
倪意尚和同伴站在最前頭。
聿真看著眼前情景,咂舌道:“這下林知秋可出名了。”
謹海道:“就不知是臭名還是美名。”
聿真道:“應該是美名吧。——小弟總覺得此事不簡單。”后一句話,他放低了聲音。
謹海望著劉家鋪子微微點頭。
能讓王壑上心,怎會簡單呢?
再說李菡瑤,離開半月書院后,也如王壑一般,在街巷三轉兩轉。她比王壑又不同,對霞照就像她家的后花園一樣熟悉,只一個錯眼不見,再出現,她已經變成了一個俏伶伶的小丫頭,身著最尋常的藍花棉布裙,在司徒照等人的掩護下,由菜花跟隨,進入一家人后巷,下到河埠頭,乘烏篷船逆水而上,半個時辰后,站在一里外的宅院內。
這是所兩進的小宅院。
屋主是胡齊亞。
胡清風和賞畫正等在這里。見了李菡瑤,恭迎進屋,在書房坐了。李菡瑤便問胡清風:“李典呢?”
胡清風道:“已經來了。”
李菡瑤道:“請他進來。”
胡清風道:“是。”
轉身出去了。
李菡瑤又對賞畫道:“筆墨伺候。”
賞畫道:“是。”
她也不問李菡瑤要做什么,將一整套筆墨紙硯悉數擺好,撤了書桌上原來的筆墨用具,那些是胡齊亞常用的,不比李菡瑤這套,光筆架上掛的各色湖筆就有十幾支,任其取用;紙張也有好幾種,有大條幅宣紙,也有寫信用的精美花箋;硯臺和墨條也備用了幾種。
剛擺好,胡清風又進來。
方勉麾下的指揮使李典跟在他身后,見了李菡瑤,抱拳躬身,拜道:“李典參見姑娘。”
李菡瑤此刻雖是最尋常的小丫頭打扮,舉止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灑脫老道,面上也不見了天真和嬌憨,青嫩中透著嚴肅,揮手道:“免禮。方將軍已到碼頭。你速去見他,傳本姑娘手諭……”如此這般交代了他一番話。
李典一一恭應了。
說話間,賞畫已知她要寫手諭,當即鋪了合適的紙張,又滴了幾滴清水在硯臺中,輕輕研磨。
李菡瑤略等了會,待墨磨得濃淡適宜,抬手從筆架上取了一支筆,一揮而就,寫下幾行字。
賞畫待墨干后,封起來。
李菡瑤示意她交給李典,道:“你見了方將軍,聽方將軍調配。我這里不用你保護了。”
李典躬身道:“屬下遵命。”
接過信,轉身出去了。
李菡瑤再吩咐賞畫:“鋪橫幅,三尺長,一尺半寬。”
賞畫轉身,從旁邊書架上捧起一摞紙,展開,正是三尺長的橫幅,揭了一張,鋪在桌上。
李菡瑤取了一支湖州羊毫——湖筆具有“尖、齊、圓、健”的特點,羊毫柔而無鋒,書字“柔弱無骨”,屬軟筆,與她以前用的宣筆不同。以前她愛用宣筆兔毫,屬硬毫筆。——秋季,捕捉在山澗食野竹、飲山泉的成年雄兔,取兔背上一小撮黑色彈性極強的雙箭毛制筆,具有“尖、齊、圓、銳”的特點,謂之“珍寶”,十分昂貴。兔毫造就了她銳利的筆鋒。如今她的字愈加進益,筆力深厚,便改用湖州新出的羊毫,字形漸趨于圓潤含蓄,圓轉自如,鋒芒隱匿。
當下她揮筆寫下五個字。
待墨干后,賞畫和胡清風一人一頭,小心捏著邊角,送到一旁的書案上,攤好。
李菡瑤接著又寫了一幅字,這次十分慎重,落筆前,她閉上眼睛,靜立片刻,仿佛醞釀氣勢,眾人在旁皆大氣不敢出,她忽然睜眼,提筆蘸墨,落下去……
然后又寫了一篇文。
這些墨寶被連夜送走。
霞水街,劉家商鋪。
聿真和謹海正隱在人群中瞧著熱鬧,忽聽馬蹄聲傳來。大家轉頭,就見街那頭來了一隊人馬,幾個騎馬的將官,帶領一支幾百人的官兵往這邊來。到了劉家商鋪跟前,打頭的將官一揚手,隊伍停下來。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何故。
很快他們就明白了:劉家新上任的管家明成,聽了家丁稟告,急忙從商鋪內迎出來。那將官跳下馬背,將馬韁繩扔給隨行的官兵,自己向明成走去。兩人嘀咕了幾句,明成連連抱拳作揖,一臉感激不盡。那將官轉身,沖隊伍一揮手。眾官兵立即散開,并驅趕圍觀眾人,一面道:“請大伙兒明早再來瞧,現在任何人不準靠近。”
將眾人驅趕至幾十丈遠。
然后,眾官兵將劉家商鋪團團圍住。
連屋頂上都埋伏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