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粹趁興而來,敗興而返,氣得一路都在咬牙切齒。回到浚儀城外的大營,他臉色很平靜,胸膛里卻有一股火在燒。
不是對孫策,而是對辛毗。
孫策是敵人,而且被他拒絕過,想報復他很正常。辛毗才是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他與孫策暗中勾結,如果不是他到袁譚身邊來,他怎么可能遭到孫策的羞辱。但君子絕交,不出惡言,名士翻臉也不能像村夫潑婦一樣破口大罵,那樣反被人看輕了,要的是不動聲色間致敵于死地。
路粹調整好情緒,來到中軍大帳,拜見袁譚。
袁譚正和張超議事,劉備、朱靈等人在座,辛毗也在一旁,手里拿著一枝竹桿,看樣子剛才正為諸將解說形勢。大帳里很悶,雖然前后帳門都掀起來通風,依然有濃烈的汗臭味。為了驅臭,袁譚命人點了一些薰香,但這些味道混在一起也好不到哪兒去,路粹還是有想嘔吐的感覺。
當然比起孫策的大帳,這已經風雅多了,至少這帳中沒有人像孫策一樣赤著腳與人說話。
“文蔚回來了。”袁譚笑道:“我們也歇一歇,聽聽孫策是何打算。”
路粹苦笑,卻不說話。袁譚見狀,看看張超等人,又沖著路粹眨了眨眼睛,笑道:“文蔚,這里都是忠義之人,我信得過他們,你不用有什么顧慮,但說無妨。”
路粹會意,袁譚這是要表示對諸將的信任,并非讓他什么都說,待會兒肯定還要私下召見。他自責了兩句,把大致經過說了一遍,特別提到孫策懷疑袁譚能否控制朱靈和劉備的話。
袁譚哈哈大笑,轉身對劉備、朱靈說道:“二位將軍,我常聽人說,心有所忌,宣諸于口,看來孫策對你們很是掛念,時刻不忘離間我等。”
劉備很尷尬。“使君英明,備曾敗于孫策之手,不敢言勇,唯附使君驥尾,一雪前恥。”
袁譚擺了擺手,意味深長的說道:“劉東郡,你在蕭縣的戰事我聽說過一些,那只一時不察,中了孫策詭計,并非作戰不力。我聽說孫策麾下最精銳的士卒就是親衛營,其余皆不足觀。兵法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孫策以四倍兵力圍攻,猶讓關張二位脫圍而出,孫策雖勝而不足傲,東郡雖敗而不足羞。若是兵力相當,東郡必是勝者無疑。”
劉備的嘴角抽了抽,拱手稱謝。袁譚給他留面子,他不能不感激。
“愿為使君效勞。”
袁譚轉身朱靈,又道:“朱將軍,你對孫策如何看?”
朱靈身材修長清瘦,長年征戰讓他的臉膛曬成了古銅色,配合他不茍言笑的表情,更讓人覺得難以接近。面對笑容滿面的袁譚,他也只是欠了欠身,嘴角勾了勾,笑容還沒綻放就消失了。
“使君所言,誠是至理。靈愚笨,斗膽言之。孫策雖然年少,卻非匹夫之勇,不僅極擅揣摩心思,而且不輕戰,戰則必勝。這一次卻主動求戰,恐怕是別有用心,還請使君留意。”
袁譚眼神閃爍,拱手道:“請將軍指教。”
朱靈沉默了片刻,神情有些勉強,不安的挪了挪身體,接著又道:“兵者,詭道也。強者示弱,欲其戰。弱者示強,欲其不戰。朱儁揮師東進,號稱兵力十萬,其實能戰的人就是孫策所部,其他人皆不足論。孫策所部雖是精銳,畢竟只有萬人,他向來不肯打這種兩敗俱傷之戰,大言求戰正是心虛的表現。所以……靈以為當急進擊,大破其部,則朱儁不戰自潰。”
袁譚沉默不語,轉身又看向曹昂。“子修,你與孫策正面交鋒過,對他應該比較了解,可有什么意見?”
曹昂連忙躬身道:“昂以為朱將軍所言極是,孫策用兵侵掠如火,不動如山,他本是為解圍而來,卻按兵不動,恐怕并無必勝之義,若使君能示之以強,逼其應戰,可奪得先機。孫策若退,則浚儀城內黑山賊士氣必落,屆時或是逼降,或是強攻,皆比今日容易。”
袁譚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毛玠、辛毗,背著手,來回走了兩步。“諸君辛苦,請各自回營準備,我再斟酌斟酌。”
朱靈眼中露出失望之色,但一閃而沒。他起身告辭,不緊不慢地出去了。劉備也連忙起身,再三還禮,匆匆出帳。袁譚目送他們出營,等他們都走了,這才轉身看著幾個謀士。“請諸君暢所欲言。”又對路粹說道:“文蔚辛苦了,入座吧,大家一起商議商議。”
幾個謀士互相看看,誰也不肯先說。袁譚見狀,輕笑一聲:“諸君無須顧忌,大可放言。說不說在你,用不用在我。譚雖不敏,亦知不因人廢言,不因言廢言之理。孝先先生,你說說看。”
毛玠拱了拱手。“喏。使君,朱文博、曹子修所言,于用兵是至理,但他們眼界囿于一地,難免偏頗。孫策這次前來,并非要奪兗州,只是為了解黑山賊之圍。孫策不過是朱太尉的前鋒大將,擊敗了孫策之后,使君還要與朱太尉交鋒嗎?”
袁譚微微頜首,卻不說話。
“以兗州對抗朝廷,為不義。以使君對抗孫策,勝不能得地,敗則兗州動搖,屆時黑山賊與青州黃巾聯合,使君腹背受敵,難以脫身,兗州秋收毀于一旦,使君明年便有斷糧之急。以玠之見,不如持重,困黑山賊于浚儀城內,拒孫策于兗州之外,待秋收之后,顆粒歸倉,再戰不遲。”
袁譚連連點頭。“先生所言有理,我也正是有些擔心,這才沒有立刻答應。不過,對峙而不戰,會不會有怯戰之嫌?”
毛玠正要說話,邊讓站了起來,一甩袖子,大聲喝道:“毛孝先,你還知道禮義廉恥嗎?竟敢在此胡言亂語,大言不慚。朱儁雖是朝廷太尉,黑山賊卻是黃巾余孽,無臣節可言。他們侵入兗州,掠我鄉土,傷我百姓,朱儁不予以制止,如今使君將黑山賊困于浚儀,朱儁卻來侵擾,舉措失禮,不義在先,如果能以朝廷目之?使君守土有責,以優勢兵力以逸待勞,卻被孫策一萬人逼而不能動,就不怕天下豪杰齒冷?”
毛玠欲言又止,一聲輕嘆。
一旁的程昱皺了皺眉,挺身而出。“邊文禮何必如此,孝先只是說當持重慎戰,何嘗說不戰?這可不是坐而論道,戰場乃生死之地,謹慎些總是好的。”
邊讓大怒,正要說話,程昱又說道:“若是毀了秋收,大軍缺糧,文禮可有妙計解使君之憂?”
“你……”邊讓瞪了程昱一眼,冷笑一聲:“勢利之徒,不足言義。”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