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孫策終于回到汝南,在項縣下了船,踏在堅實的土地上,他忽然感到莫名的疲憊。
雖然一路都是乘船,不用騎馬,也不用注意什么形象,或坐或臥,甚至睡個懶覺都可以,還是覺得累。在戰場上片刻不敢放松,連睡覺都恨不得睜著眼睛,生怕出什么意外,現在回到自己的地盤,終于可以松口氣了。
進入陳縣,他就比較輕松了,但進入汝南,他自然的又提高了警惕。到目前為止,汝南還不是他的汝南,豫州也不是他的豫州。費了大半年的功夫,他只是扎好了籬笆,防止袁紹覬覦豫州而已,內部還遠遠沒有達到完全控制的程度。要是哪位豪強心血來潮,想和他開個玩笑,他一樣可能含笑九泉。
歷史上的孫策就死在三個名不見經傳的刺客手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如今兵荒馬亂的,豪強家里有幾具強弩,養幾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游俠兒太正常了。雖說有典韋、許褚這樣的勇士做保鏢,但身邊時時刻刻著一群糙漢子的感覺其實并不太好。
“到家了!”孫策伸了個懶腰,振奮一下精神。“子綱先生,奉孝,到平輿之后,你們也不用陪我,先回家和家人團聚吧,放幾天假,把欠的休沐全補齊了,養足精神,準備出征。”
張纮、郭嘉笑著應了。出征這幾個月,他們也很累,一直沒有休息。在這期間,他們已經將家人搬到了平輿,還沒見過面,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與家人團聚。一旦發動秋季攻勢,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不過這只是美好的憧憬,項縣離平輿還有近二百里,這段路至少要走五天。
黃忠、徐琨已經在項縣等了兩天,項長已經召集了民伕幫助運送輜重。對這些民伕來說,這些都是無償勞役,是他們應盡的徭役,沒什么怨言可說。不過孫策粗粗一看,就知道這些人都是沒有家里條件不好,背后又沒有家族支撐,好處拿不到,賦稅要多交的普通百姓,典型的弱勢群體。
看來張昭的手段也不夠硬啊。孫策有些失望。要治汝南,要么他親自來,要么找杜畿那樣的狠角色。
“奉孝,你郭家還有沒有手段比較硬的族人沒有出仕的?”
“將軍不要急。”郭嘉說道:“雖說攘外必先安內是常理,但汝南的事卻要反其道而行之。邊境不寧,張府君是沒法真正動手的,否則內外呼應,汝南必亂。”
孫策咂了咂嘴,勉強答應了,命人召來項長劉成。“給民伕們加餐,每人每天要有半斤肉,一升酒。”
劉成五十出頭,中等身材,又黑又瘦,一臉的愁苦。聽完孫策的命令,他愣了好一會兒,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將軍,這筆錢……從哪兒支出?”
“從縣里撥付,待會兒我會給你手續,讓你讓郡里交賬。”
“好,好。”劉成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拱手道:“將軍仁德,我代項縣的百姓謝過將軍了。”他轉身對小吏說道:“去,告訴鄉親們,將軍賞酒肉,讓他們精神點。”
那小吏聽了一聲,眉開眼笑,轉身飛奔而去,一邊跑一邊喊道:“將軍有令,每人每天賞肉半斤,酒一升,大伙兒加把勁。”
民伕們紛紛抬起頭來看向孫策,有人高興,但更多的人是懷疑,手上的動作比剛才更慢。劉成見了,跺足道:“將軍,這些愚民真是讓人沒辦法,我得親自去說一趟才行。”說完就要走,孫策攔住了他,對陳到使了個眼色,陳到會意,吩咐了幾句,白毦士紛紛上馬,奔向民伕隊伍,大聲宣布孫策的命令。民伕們這才相信所言不虛,頓時精神起來,喊起號子,手腳麻利的卸船裝車,效率至少提高了一半。
那小吏已經跑了一半,見白毦士策馬從身邊馳過,效果比他更好,非常沮喪,怏怏地走了回來,撅著嘴,耷拉著腦袋,站在劉成身后。劉成低聲喝斥道:“不得在將軍面前無禮。”
孫策覺得好笑。“你叫什么?為什么不高興啊?”
劉成尷尬不已,正準備說話,小吏搶出一步,走到孫策面前,拱手行禮。“小子劉斌,見過將軍。”
劉成連忙跟著解釋道:“犬子無狀,還請將軍恕罪,他剛從老家來,不懂規矩。”
“原來是令郎啊。”孫策點點頭。“你是哪里人,什么時候任項長的?”
“下官青州平原人,十八入太學,二十三以高第為郎,在宮中十一年,外放為宮,歷任三縣,剛到項長任上,還不足一年。將軍上次經過項縣出征時,我還沒上任。”
孫策很同情,又是一個久轉不升的讀書人。不過他比老爹孫堅好些,老爹是做了三任縣丞,還不如他呢。太學生,能以高第為郎,那可是真正的聰明人,太學每年考試,數萬人中能以高第為郎的只有四十人。
郭嘉突然說道:“這么說,你才四十出頭?”
“下官元嘉元年生人,今年四十有三。”
孫策重新打量了一下劉成。四十三?看這相貌,還以為他五十三呢。四十三歲正當壯年,怎么老成這樣?看他身上的官服也是半舊,不會是從別的縣帶過來的吧?
郭嘉笑道:“劉縣長,這項縣不好治吧?今年上計,是不是又殿后了?”
劉成苦笑:“雖未殿后,庶乎不免,虧得張府君寬仁,念我初來乍到,不熟悉情況,未曾苛責于我。”
“將軍,不是我阿翁無能,是這項縣太難治了。”躲在劉成身后的劉斌突然說道:“他們不僅多占土地,隱藏戶口,該交的稅賦也不肯交,我阿翁多次上門催促,卻被人打了一頓,那些縣吏不僅不幫他,還故意帶錯路,將他半夜扔在荒墳堆里,差點被強盜殺了。”
“這項縣還有強盜?”
“哪是什么真強盜,還不是那些人養的游俠兒,扮作強盜。”
“哦,誰家這么囂張?”
“蔡家。”
“哪個蔡家?”
郭嘉咳嗽一聲,淡淡地說道:“你說的蔡家,莫不是蔡衍之族?”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