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靖再三苦勸,許貢只是不依。
許靖很絕望。孫策兵臨城下,虎視眈眈地欲奪吳郡,許貢卻只顧著斗氣,不僅想殺很魏騰來威懾吳會世家,還惦記著高岱的舊怨,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許貢倒是很從容。“你放心吧,孫策才多少人,他能攻下姑蘇才怪。他這是在山里吃了虧,想到這兒來訛我,我難道還不如那幾個山賊?我就不理他,看他能把我怎樣。只要我按兵不動,城里就沒人敢輕舉妄動,誰想策應孫策,我就殺誰。”許貢想了想,突然笑了,來回轉了兩圈。“我要派人去討許淳。”
“討許淳?”
“是啊,孫策貪圖許家的產業,抓了許淳,我為許淳出頭,吳郡世家不能坐視不管吧?孫策要是放人,那他就是承認理虧。如果不放人,那就是孫策不給他們面子,要對吳郡世家不利,這可就惹了眾怒了,吳郡世家還能支持他嗎?唉,文休,你說孫策那性格,他能放人嗎?”
許靖撫著胡須,反復權衡,覺得許貢這辦法還真不錯。對孫策來說,放人也不好,不放人也不好,左右為難。以孫策目前的兵力,要攻姑蘇城的確不太容易,便何況還有太史慈在銅官山牽制他。
“那劉繇那邊怎么辦?孫策在姑蘇,你可就走不開了。”
許貢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道:“劉繇想陰我,我還幫他?我為他牽制住孫策就行了,讓他自己去取丹陽吧。文休,你說劉繇行不行啊,把這么重要的任務交給太史慈?不過你也別說,這人做事不擇手段,倒是和那些山賊差不多,也許能給孫策找點麻煩。文休,現在是亂世,你們那些道德仁義不頂用,要靠權謀,要靠武力,你當初幸好沒回來,要不然肯定和子將一樣被孫策趕出來。”
許靖陰著臉不說話。他當時就覺得這是許劭給他挖的陷阱,現在看來果然如此。他不想談論這個問題,轉而問道:“讓誰去討要許淳?”
“陸康。”許貢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陸康就算了,還是……”
“不,就陸康。”許貢很堅決。“他是吳郡名士之首,又和孫策關系好,孫策如果不給他面子,嘿嘿,這吳郡名士的臉可就丟光了。”
沈友走進船艙,將一卷紙遞到孫策面前,笑盈盈地說道:“剛作了一篇文章,請將軍指教。”
孫策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沈友雖然有些年少輕狂,但他還不至于拿學問來消遣他。“什么文章,怎么不去找楊德祖?我聽說他做一篇《太湖賦》,怎么沒聽說你的,是不是被他比下去了?”
沈友笑而不語,只是催孫策看文章。孫策打開文卷,瞅了一眼。文章寫得很考究,大概是沈友熬夜寫的,怪不得眼圈有點黑。孫策品味不出那些字眼的精妙之處,但他能看懂大意,還沒看完他就明白了沈友的意思。這和他之前和魏騰說的事差不多,都是關于舜避丹朱的事,說白了就是以古喻今,為他造勢,還提到了秦始皇東巡,掘斷東南龍脈的事。魏騰反對孫策借古喻今,沈友卻是極力影射,恨不得把他說成舜,把長安的天子說成丹朱。
孫策看完,輕輕放下文章,十指交叉,握在身前,靜靜地的打量著沈友。沈友被他看得不自在起來,神情有點尷尬。
“子正,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對讖緯怎么看?”
沈友沉吟片刻。“將軍,讖緯之說雖屬虛妄,與謠言等同。常言道,謠言止于智者,但天下人愚者眾,智者寡,讖緯、謠言還是有用的。”
“王莽失敗,是因為讖緯不夠嗎?”
“將軍,事不能一概而論。王莽能成功和讖緯有莫大的關系。天下人皆知漢為堯后,又言五百年當有王者興,新王當是舜之后也是人所共知的事,袁氏因此為天下盟主,如果舜避丹朱故事能讓天下人知道天命在將軍,何樂而不為?”
孫策咂了咂嘴。他當然知道輿論的重要性,而舜避丹朱于吳會也的確和他眼前的情況相適應,是一個絕佳的炒作機會。但他一心想改造人心,如果現在圖一時方便,利用了這件事,將來再反對這件事就等于挖自己根基了。就像光武帝劉秀利用讖緯造勢登基,大興所謂內學,最后又發現讖緯是柄雙刃劍,不得不禁絕圖讖,等于自打耳光。
他不想開這個頭,但他一時無法說服沈友。沈友有三妙,其中一妙就是舌妙,這口才也的確是好。
孫策重新拿起文章看了看,思索片刻,問了另外一個問題。“子正,憑心而論,你覺得你的文筆和楊德祖比,怎么樣?”
沈友眼珠轉了轉。“應該在伯仲之間,不過他用詞更典雅,才思更敏捷,我略遜一籌。”
“儒家經典中的那些微言大義呢?”
沈友眨眨眼睛,搖搖頭,沒再說話。他的確很聰明,但微言大義卻是有師法、家法,要靠傳承的,吳縣是東南都會,但學問比起中原還是有距離的,頂尖的大儒基本都出自中原,吳會非常少,就算有,那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學得到的。在儒家經典上,他沒法和楊修比。
“所以這些虛樣文章,由那些大儒們去做。我們做點實在的事。”
沈友有些怏怏。他辛苦了一夜才寫出這篇文章,沒想到卻被孫策說成虛樣文章,難免掃興。
“什么才是實在的事?”
“你幫我寫份奏表,劉繇和山賊勾結,許貢庇護豪強為非作歹,請朝廷進行下詔切責,給我討伐之權。怎么樣,沒問題吧?”
沈友撫掌而笑。“沒問題,我這就寫,寫完就請將軍過目,保證讓劉繇、許貢無言以對。”
“這就對了嘛。”
“什么對了?”門外響起一個聲音,陸康走了進來,看看沈友,又看看孫策,眼神疑惑。“你們又在算計誰?”
沈友一見陸康,連忙伸手去拿案上的文卷。他反應很快,但還是快不過陸康的眼睛。陸康盯著沈友的眼睛,伸出手,手指勾了勾。
“拿來。”
“這……”沈友有些心虛,連連向孫策使眼色,示意他別說漏嘴。孫策卻很坦然,取過文卷,起身遞給陸康。“子正新作的一篇說史文字,正好請陸公過目。”
沈友苦笑一聲,耷拉下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