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晝夜急行,兩天時間趕到厚丘。
與后世人口密集的蘇北相比,眼下的厚丘、朐縣一帶人口還不算多,大半人口聚集在縣城附近,離縣城較遠的地方就是荒野沼澤,除了牧豬放羊之輩,罕有人至。
朐縣在海邊,由南而來有兩條官道:一條經朐縣之南的海西,一條經朐縣之西的厚丘。厚丘最重要,是朐縣與郡治郯縣之間官道。麋竺經常往來此地,在厚丘有一些朋友。他派人進城一打聽,才知道根本沒有人馬經由此地趕往朐縣。不僅如此,他們連劉和等人進入徐州的消息都不知道。
孫策哭笑不得。我是不是有些高估劉和了?
既然朐縣安全,孫策也就不那么急了。他讓麋竺趕去瑯琊,將劉和等人進入徐州的消息通報陶謙,商量雙方如何配合。他本人繼續趕往朐縣,并派人向南打探消息,防止劉和取道海西進入朐縣。
麋竺利用驛馬的便利,只用了一天半時間就趕到了陽都。連續三天三夜的策馬狂奔,他又困又累,剛看到陽都的城門就支撐不住了,一頭從馬背上栽了下來,“呯”的一聲巨響,他卻感覺不到一點痛苦,只想躺在地上,好好睡一覺。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睡。他強撐著爬起來,用力搓搓臉,覺得沒什么效果,又咬咬牙,用力拍了拍大腿。連續騎兵急行,他的大腿內側已經被馬鞍磨破,鮮血淋漓,一碰就疼得鉆心,總算讓他清醒了些,但他再也不能騎馬了。
隨從無奈,只得將他背了起來,策馬入城。
麋竺是徐州別駕,又是陶謙信任的人,亮出身份,看城門的士卒沒人敢攔,立刻放行,還呼喝著讓等待進出城的百姓讓道,由著麋竺一行策馬而去。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地看著他。
人群中,一個二十左右的年輕人看著麋竺一行進城,皺了皺眉,又把目光收了回來,眼神中多了幾分憂慮。他身邊有一個少年,身材高大,看起來已經與成人相仿,但面相清秀,面白無須,唇邊只有淡淡的茸毛,顯然尚未成年。兩人默默地看了一眼,等進了城,離開了人群,少年加快了腳步。
“兄長,瑯琊大戰將起,不能再猶豫了,趕緊回去稟明叔父,舉家遷離吧。”
年輕人轉身看看少年,淡淡地說道:“孔明,你怎么知道?”
“剛才那人入城順利,守門士卒對他畢恭畢敬,卻又不是我們瑯琊名士,當是州府官員,陶牧的親信。他由人背負,不能行走,自然是長途乘馬所致,非兩日不能至此,所以不會是從青州來的,而是徐州南部來的。既然如此,必是南部出了大事,而且是壞消息。北方有袁氏,南方再亂,陶牧敗亡在即。可他又不是肯輕易認輸的人,必然據瑯琊而戰。”
年輕人點點頭,覺得有理,也加快了腳步,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陽都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的縣,現在卻成了陶謙的駐地。袁熙攻勢兇猛,已經略取青州大半,前鋒已經進入瑯琊境。麋竺趕到的時候,他正在收拾文書,掾吏來來往往,神色緊張。陶謙坐在堂上,烤著火,將一份份簡帛分檢開來,或是命人拿去掩埋,或是直接扔進火中。
看到麋竺被人背進來,他的手停了一下,原本就黑的臉更黑了,皺紋也更深了,尤其是眉間的皺紋,像刀刻一般清晰。他放下手里的東西,起身迎了上來,扶住麋竺。
“子仲,出了什么事?”
麋竺搖搖手,臉色蒼白。“有喜有憂,喜憂參半。”
陶謙眼珠轉了轉,笑了一聲。“說來聽聽。”
“喜事,孫將軍已經到達徐州,他親率步騎一千五百人,已經到達朐縣。”
陶謙眼神微縮,剎那間眼神如刀,嘴角顫了一下,隨即又放平了。“那憂呢?”
“劉和率部進入徐州,可能正在攻擊笮融。”
陶謙手一抖。麋竺感覺到了,卻什么也沒有說。他慢慢推開陶謙,拖著腿,緩緩走到一旁的席上,艱難的坐下,攤開兩條腿,掀起衣服的下擺,露出血淋淋的大腿,低頭打量。陶謙大吃一驚,連忙招呼醫匠。
“子仲,怎么會傷成這樣?”
“四天三夜,幾乎片刻未離馬背。”麋竺慘然而笑。“不試一下,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這樣的體力,看來人的潛力真的很大,甚至超出自己的想象。”
陶謙顧不得和麋竺說笑,催促麋竺細說。他經驗豐富,知道麋竺疲憊到了極點,又有傷在身,這一下子睡過去,就算不死也要一天才能醒。情況緊急,他可不敢浪費一天時間。
麋竺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陶謙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卻不是因為孫策。孫策很謹慎,他增援朐縣只是出于私人交情,并無搶占東海之意,否則有麋竺的幫助,他可以輕而易舉的拿下郯縣。
但東海并沒有因此更安全,反而更危險。笮融是個廢物,不是劉和的對手。擊敗笮融之后,劉和不僅解決了軍餉,還擁有三千匹馬和數以萬計的青壯,實力更強。他是徐州大族,身后站著他的父親劉虞和袁紹,徐州世族都會支持他,包括東海郡在內的四郡隨時可以叛變,甚至連彭城、瑯琊也不例外。
北有袁熙,南有劉和,他已經無路可退。
難道撤入泰山做賊嗎?
唯一的辦法,就是向孫策求援,請他擊敗劉和,為自己守住后背。孫策也不是什么善輩,他對徐州覬覦已久,要請他幫忙,必然要付出代價。
陶謙憤懣不已。為什么袁紹和孫策做對,先倒霉的卻是我?他想問問麋竺,轉身一看,麋竺已經倒在席上睡著了。他睡得那么沉,如果不是胸口起伏,簡直和死人沒什么兩樣。
陶謙哭笑不得,轉身下堂,讓人叫來長子陶商。把麋竺帶回來的消息告訴陶商。陶商一聽就傻了,面無血色,嘴唇顫抖,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這……這可怎么辦?”
看到陶商這副模樣,陶謙更是生氣,抬手就是一個大耳光。“乃公做了什么孽,怎么生了你這么一個廢物。看看孫伯符,再看看你,乃公真是無顏再見故人,不如一死百了,落個安穩。”
陶商捂著臉,一句話都不敢說,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不敢哭出聲來。
陶謙背著手,在堂上來回轉了兩圈,猛地停住。“你去朐縣,對孫伯符說,他如果能幫我擊敗劉和,我把彭城給他,東海給他一半,襄賁以西歸他,以東歸我。如果他不同意,我就投降袁紹,讓他什么也撈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