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譚親自出城,送袁敘、袁遺返鄉。他再三致歉,情意殷殷,言語懇切,讓袁敘、袁遺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兩人上了車,袁譚站在路邊,延首相望,直到他們的馬車消失在遠處,才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滿臉的無奈與不舍散去,化作說不出的輕松。
他轉身回到自己的馬車,推開門,未語先笑。“終于送走了。佐治,你這一招高明,一舉三得。”
辛毗靠在車壁上,手里握著一卷書,眼神看著窗外剛剛泛綠的垂柳,沒有回答袁譚。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袁譚的存在,連忙起身,轉頭的時候,后腦勺碰到了車壁,他咧了咧嘴,吸了一口冷氣。
“還疼?”袁譚關心地說道。
“不知道,可能是要下雨了,一直隱痛。走了?”
“走了,這下子輕松了,一下子多出兩個太守之位,應該能換取一勝了吧?”
“不一定。”
“不一定?”
“孫策是何許人也?他最擅長的就是捕捉戰機,直覺當世罕見,這種人一旦聞到危險的味道就會悄然遠遁。我們騎兵少,跟不上他,兵力再多也沒用。”辛毗重新看了外面一眼。“希望孫策看到他們離開,會發現其中的機會,自投羅網。”
袁譚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辛毗的意思。臨陣換將,向來是兵家大忌,雖然袁遺、袁敘都是書生,并不擅長軍事,但官聲卻很是不錯,兩郡士民對他們的印象都非常好。這兩人突然棄官而去,兩郡的郡兵多少會有些怠戰之意。如果孫策想突襲他,這兩郡的郡兵將是一個薄弱環節,尤其是濟陰郡兵。
他苦笑著搖搖頭。“佐治,你真是……你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辛毗沒吭聲,眉心微蹙。他故意沒有對袁譚說出全部的計劃,就是想看袁譚能不能猜到。袁譚如果能猜到,那孫策、郭嘉就有可能猜到。袁譚比他預期的快了一點,說明這個破綻太明顯了。太明顯的破綻就不是破綻,他還需要再設計一個更隱蔽些的,要讓孫策、郭嘉覺得不是破綻,他們才會鋌而走險。
見辛毗沉思,袁譚自覺的閉上了嘴巴,一聲不吭。他知道辛毗壓力很大,面對孫策、郭嘉這一對君臣,他們就算付出全部的心力也未必能取得勝利。但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們又非勝不可,兗州的全部兵力都被動用了,袁遺、袁敘兩位長輩也被他趕走了,如果還不勝,他們就再也沒有取勝的可能。
他自問不能像孫策一樣身先士卒,決勝于兩陣之戰,全部的希望都在辛毗身上。只要辛毗能想出擊敗孫策的計劃,不管受多少委屈,不管付出什么樣的代價,他都愿意。
過了很久,辛毗輕輕的吁了一口氣,抬起手,輕輕捏著眉心,苦笑道:“以前對郭嘉了解太少了,現在只能根據之前的戰事來推測他的思路,變數太多,頭疼得很。”
袁譚將信將疑,但他還是安慰道:“佐治,盡力就好。能與這樣的奇才一決高下,勝負其實都已經不重要了。我相信,如果我們敗了,以后也不會有其他人能戰勝他們。”
辛毗搖搖手。“使君,你可別這么說。你這樣說,我的壓力更大。”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有一點的確如使君所說,這次應該是擊敗孫策的最好機會。錯過這次機會,我們就很難有機會形成如此有利的條件了。”他轉頭看看窗外。“希望老天能助我們一臂之力,千萬別下雨。”
“是啊,千萬別下雨。一下雨,孫策就跑了,我們就白忙了。”袁譚附和道:“要不我們祭禮一下兵主吧,請他幫幫忙,別下雨,再讓他幫我們戰勝孫策。”
辛毗忍俊不禁,想了一會兒,又道:“如果孫策知道了,會怎么想我們?”
袁譚挑挑眉。“方寸大亂?”
辛毗拍拍手,大笑道:“好,如果能讓他們這么覺得,這件事就值得做。使君,你這一計妙。”
袁譚愣了一下,自嘲道:“佐治,我又慢你三步。唉,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我這輩子是趕不上你了。”
辛毗笑道:“使君,高祖與項羽相比,一無是處,唯有能用人。最后他開創了大漢四百年天下,項羽卻只能飲恨烏江。你是君主,只要把握好勢就能無往而不勝,如果像我一樣把心思花在這上面,你就不是君主,而是謀士了。張良、陳平縱有奇謀千萬,也成不了高祖,只能為高祖所用。使君,慎之。”
袁譚欣然而笑。兩人說笑了兩句,馬車將到城門,速度慢了下來,袁譚突然說道:“佐治,盟主委任了一位新的豫州刺史,南陽人陰夔。”
辛毗目光一閃,臉色有些難看。“這可不是一個好時機,我們正需要劉和出力呢。”
“是啊。”袁譚面色平靜,只是眼神中多了幾分狠厲。“陰夔已經到了東郡,等他經過昌邑,我會把他留住,直到我們戰勝孫策為止。”
辛毗點了點頭,一聲不吭。
袁敘、袁遺離開昌邑的消息很快送到孫策面前。
郭嘉、龐統等人聚在一起商議,討論這兩人突然離開昌邑背后的可能。一個是濟陰太守,一個山陽太守,都是這次參戰的主力,大戰將至,他們突然離開,而且是同時離開,顯然不是偶然。
郭嘉在山陽城里有細作,但大戰之際,戒備森嚴,細作能不能及時將消息傳遞出來是個問題。兩地相距八十里,騎兵還要近一天時間,細作的速度就更慢了。也許等他們收到消息的時候,這消息已經沒用了。這時候就要看參謀團的實力。孫策對自己的參謀團有足夠的信心,郭嘉、龐統聯手,再加上周泰等人輔助,辛毗贏的可能性不大。
“時間太短,情報跟不上,我們只能設身處地的想一想,這時候換掉袁敘、袁遺對袁譚有什么好處,又會帶來哪些隱患,那些隱患就是我們可以利用的機會。”
郭嘉一邊說,一邊來回踱步,手里的羽扇搖得呼呼作響。
“我先說,你們作為局外人,看看我分析的有沒有誤區,或者說有沒有一廂情愿的地方。我們在算辛毗的時候,辛毗也在算我們。看起來是破綻,也許是陷阱。”他舉起手,豎起四根手指。“我初步想了一下,假設這是袁譚主動而為之,趕走袁敘、袁遺至少有四個好處。其一,多出兩個太守空缺,可以激勵將領努力作戰;其二,此二人無能而輩高,對袁譚有牽制作用,讓他們離開,袁譚可以更少掣肘;其三,此二人都是讀書人,對武夫有排斥之心,趕他們走,有利于得豪強之心,比如李乾父子;其四,臨陣換將,將士不熟,臨陣難免生澀,易動難安,是個薄弱環節。不過……”
郭嘉笑了笑。“這只是看起來而已。若將軍把這當成機會,選擇這里突破,這也許就是一個陷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