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郭圖將袁紹拉到一邊竊竊私語的時候,沮授、田豐不動聲色的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的輕聲嘆息。不管冀州人多么支持袁紹,袁紹最信任的人還是汝潁人,還是郭圖。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會讓袁紹的情緒變化這么激烈,悲喜交加。
直到聽到那一句“孫策之罪”,他們才意識到這件事和孫策有關,不由自主的又互相看了一眼。
怎么又和孫策有關?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剛剛簡雍就一直把話題往孫策身上引,用意無非就是希望袁紹把注意力放在中原,不要在幽州糾纏。現在又來了這么重要的消息,而且和孫策有關,難道是天意?
袁紹走了回來,臉上帶著說出的哀傷,眼眶里還有轉動的淚珠。他將急報遞給沮授,欲言又止,搖了搖頭,取出手巾輕拭眼解。沮授不敢怠慢,迅速將急報看了一遍。急報內容很簡單,只是說于吉入豫州,流民從者數以萬計,引發疫情,青州、徐州、豫州都在其中,眼下三州都如臨大敵。
沮授附在田豐耳邊,轉述了消息。田豐年紀大了,眼神不太好,看文字有些費勁。田豐聽完,也愣住了。他連忙走到袁紹身邊,扯著袁紹的袖子,聲音惶急。
“主公,你要放棄幽州嗎?”
袁紹搖搖頭。“元皓,豫州是我的本州,青徐也有很多故舊,發生大疫,生死只在一線之間,我為他們擔心,心志已亂,還請元皓教我。唉,蒼天不仁,讓孫策這樣的人屠戮中原還不夠,又降下大疫,中原百姓何其不幸。”
“主公,豫州大疫,孫策自顧不暇,此正是主公全力北向,掃滅幽州之機,切不可失。”
袁紹唉聲嘆氣。不管田豐怎么勸說,他只是不應。
沮授走了過來,悄悄掣了掣田豐的袖子,對袁紹拱拱手。“主公仁義,天地可鑒。桓靈之際,天下大疫次,此上帝棄漢之意明也。主公以天下百姓為懷,順天應人,掃蕩乾坤,天地和暢,百姓自然安居樂業。如今孫策自受天罰,不戰而損,劉備自不量力,螳臂擋車,正是擊滅之時。殺劉備而幽州臣服,敗孫策而東南俯首,主公大業可成,此天下之幸也。”
袁紹眼珠一轉,連連點頭,立刻調兵遣將,安排人馬增援麹義,阻擊援軍,務必要將劉備全殲于涿縣城下。安排完之后,他對簡雍招招手,指指奔向各營的傳令兵。
“簡憲和,我已經分部諸將,大軍馬上就要開撥。你如果想救劉備,此刻去勸他投降還來得及。等我到達戰場,諸將爭功,就算劉備愿降,我也攔不住了。”
看到袁紹等人惶急,爭論不休的時候,簡雍還很高興,以為南方出了事,袁紹不能繼續攻擊幽州了。等他看到袁紹調遣人馬,大動干戈,他這才知道自己想錯了。他強笑著,不讓自己顫抖的雙腿暴露。
“劉府君不過幽州一太守,人馬不過萬余,便能讓河北名將麹義寸步不能前,還需要車騎親自出馬。車騎縱能擊敗劉府君,又能走多遠?涿郡士庶雖愚昧,亦知守土有責,愿與涿縣共存亡。”
簡雍說完,拱拱手,轉身就走。
袁紹心生不安。簡雍說得對,麹義以兩倍兵力優勢沒能在野戰中擊敗劉備,還要向他請援,說明劉備不僅戰斗力不弱,而且心意已決,不會輕易后退。那就算擊敗了劉備又有什么用,涿縣還是橫亙在他面前一道跨不過去的坎。劉備、簡雍都是涿郡人,守土有責,如果死戰到底,和麹義兩敗俱傷,張則無所謂,公孫瓚樂見其成,自己可就虧大了。
豫州大疫,這是攻擊孫策的好機會,他不想在幽州與張則對峙僵持。
“憲和,請留步。”
簡雍停住,卻沒有走回來,背著袁紹,昂首挺立,迅速把自己的呼吸調整過來,讓自己待會兒不要露怯。他現在能做的就是拖時間,讓劉備能及時撤退,退回涿城。一旦袁紹率部趕到戰場,劉備兇多吉少。
袁紹擺了擺手,示意衛士把簡雍請回來。簡雍很不情愿地走回來。袁紹放緩了語氣,輕輕咳了咳。“憲和,你們守護鄉土,我是為劉伯安鳴不平,所為者皆義也。我理解你們的心情,也不想侵擾幽州百姓,但若是幽州人不能為劉伯安正名,我絕不罷兵。”
簡雍如釋重負。“車騎所言,我心有戚戚焉。我剛才也說了,幽州人一定會還劉使君公道,但這不能在車騎大兵壓境的威逼下。如果劉使君泉下有知,他也不會接受這種城下之盟。請車騎稍息雷霆之怒,暫緩進軍,待我將車騎之意通告張使君及幽州賢達,讓他們體諒車騎之意,免生誤會。”
袁紹眼神閃爍片刻,點點頭。“就依憲和。”
田豐大失所望,以杖擊地。“縱虎易,縛虎難。主公,你今日放走劉備,將來一定會后悔的。”
袁紹臉色陰沉,背過身,裝作沒聽見。
簡雍看在眼里,暗自松了一口氣,拱拱手,匆匆離去。
麹義再一次看向南方的天空。
天空彤云萬里,煞是燦爛。太陽即將落山,如血般的云層漸漸黯淡,夜幕即將降臨。
對面的戰鼓聲越來越急,左右兩翼的戰斗都到了最緊張的時候。左翼的張飛攻勢如潮,已經突破了第二營的阻擊,左翼崩潰在即。劉備從中軍抽調了一營增援關羽,右翼負責進攻的將領不斷的發出求援的鼓聲,張郃被趙云纏住了,還有一部分大戟士圍著關羽,但傷亡也在迅速增加,張郃左右支絀,也在求援。
現在還能派上陣的就是中軍人馬,尤其是他的八百西涼勁卒,不管投入哪一個戰場,都能迅速扭轉戰局。可是如此一來,中軍兵力不足,一旦劉備發了瘋,要傾巢而出,勢必要陷入苦戰。他還能戰勝劉備,但自己的損失也會非常大。
慘勝如敗。
他能在袁紹麾下立足,憑的就是手下的兵力,憑的就是戰功。沒有了人馬,沒有了戰功,他什么也不是。他知道有多少人在等著看他的出丑,他也知道有多少人在等著落井下石,他身邊有,袁紹身邊也有,冀州更是數不勝數。
也許袁紹本人也在其中。要不然他為什么遲遲不來增援?他是不是也在等著我戰敗?這個可能性并不是沒有,將那么多韓馥的舊部安排我的麾下,明顯就有借刀殺人的意思。君子遠庖廚,他要除掉這些人,卻不肯自己動手。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這么干了。之前讓田豐殺耿武、閔純,現在讓我殺耿湛、閔建,都是他計劃好的事。耿湛死了,閔建戰敗,是不是就該輪到我了?
麹義仰天長嘆,咬了咬牙,舉起手,頓了片刻,無力的揮了揮。
“鳴金!”
(筆趣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