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背著手,仰著頭,微瞇著眼睛,打量著山坡上的孫策、周瑜,嘴角帶著淺笑,羽扇輕輕敲擊著后背,發出“啪啪”的輕響,輕快如夜風拂面,帶著絲絲涼意。荀攸和辛毗站在一旁,相視苦笑。換作五年前,郭嘉哪有資格在他們面前如此作派。時移勢遷,如今的郭嘉身為軍謀祭酒,是他們的直接上官,對他們的仕途有著不言而喻的影響力。
人生的際遇就是這么奇妙。
辛毗受過傷的頭皮繃得難受,隱隱作痛。他抬起頭,看了看天空繞月的烏云,突然說了一句:“明天可能會有雨,我們得小心一點,淯水可能會暴漲。”
“沒有橋嗎?”郭嘉問道。
“有橋,但沒什么用。”辛毗淺笑著,嘆了一口氣。“你沒見過淯水雨后暴漲,不知道有多駭人,如果一場大雨,雨量足夠,形成山洪,水量可能會是平時的十倍、百倍,平時可能只是一條小河,雨后卻會像三峽一樣奔涌。對了,你看過西陵峽嗎?”
郭嘉斜睨了辛毗一眼,嘴角微挑。“看過,所以我覺得你們的計劃不太靠譜。”
辛毗很驚訝,正想詢問,荀攸說道:“佐治,他二十歲之前游歷天下,經歷江河,豈止見過西陵峽,說不定連大雨過后淯水會暴漲都知道。”辛毗恍然,苦笑著搖搖頭。“奉孝,你是不是早就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了,早早的游歷天下,了解天文地理?”
“呵呵,我郭家習律法,在六經上沒什么造詣可言,又沒有名士肯提攜我這種浪蕩子,只有一條路走到黑,碰碰運氣了。”郭嘉輕笑了一聲,搖搖羽扇。“還算不錯,僥幸搶先一步。不過二位也不用著急,以你們的能力很快就會趕上來的。再說了,我為二位趟了路,你們以后也不用那么擔心,對吧?”
荀攸和辛毗交換了一個眼神,異口同聲的說道:“是啊,我們都欠你郭奉孝一個人情,所有潁川人都欠你一個人情。”
郭嘉用羽扇指指他們。“你看你們,一點誠意也沒有,怨氣很重啊。行了,行了,別解釋了,解釋就是掩飾。再說了,最好的解釋不是言語,而是行動,既然決定各為其主,那就拿出真本事來,讓將軍看到你們的價值。畢竟,你們功勞越大,將來說情的份量也就越重。”
辛毗點點頭,態度很誠懇。“奉孝說得對,我們也是這么想。事已至此,后悔無益,只有努力向前。公達也就罷了,他見機識勢,沒有將家眷送到鄴城,我現在卻有點麻煩,奉孝如果方便,幫我討回妻兒,我也就沒有后顧之憂了。”
“我盡力。”郭嘉點點頭,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龐統、諸葛亮,沖著辛毗使了個眼色。“你們也別只看到我人前風光,被天才在身后追趕的滋味,你們僅憑想象是想象不出來的。”
辛毗目光閃過。“天才?哪一個?”
郭嘉一聲輕嘆,豎起兩根手指。“兩個。”
辛毗忍不住笑了一聲。“奉孝,你言過其實了吧,天才難得,有一個就算不錯了,兩個都是天才,這未免……”他搖了搖頭,表示不信。荀攸雖然沒說話,但眉眼之間也有些不以為然。
郭嘉也沒有再解釋。他剛剛聽辛毗介紹了益州攻略,知道孫策無法輕易拒絕,召集眾人議事是必然的事,龐統、諸葛亮會有表現的機會,到時候讓荀攸、辛毗自己去領教吧。
正如辛毗所言,當天夜里下了一場大雨,第二天早上,天放晴了,但山洪暴發,沿途的幾條河水勢滔滔,河上的橋都淹沒在水中,渡船也無法通行。孫策也沒辦法,只好再留一日,趁著這個機會祭拜張衡。
孫策上次祭拜過張衡后,張衡墓被重新修繕,建起了墓園,園中豎起了不少石碑,有的刻著張衡的文章,有的刻著張衡制造的機械,有的則是別人表示景仰之情的詩賦,大大小小近百座。祭拜完張衡后,孫策就挨個觀摩碑文,也算是難得的休息。
在一塊不太起眼的石碑上,碑側羅列的集資建碑人名中,孫策看到了一個名字:扶風法正孝直,他盯著那個名字看了好一會,確認無誤,不禁揚了揚眉。
周瑜發現了他的神色異常。“伯符,怎么了?”
“這碑是什么時候立的?”
周瑜看看石碑。石碑很新,應該是最近立的,但碑文并沒有什么特異之處,只不過一些仰慕張衡的年輕士子,在此游歷祭拜后,立碑記念,這樣的石碑很多,他不知道孫策為何對這塊碑特別留意。
“不太清楚,來祭拜的人太多,隔三岔五就會有新碑。”
“這個人在哪兒?”孫策指著法正的名字問道。
周瑜沉吟片刻,向辛毗招了招手。辛毗問清情況,說道:“此人還在南陽,我昨天還見過他。”
“你認識他?”
“他是從長安來游歷的,見過家兄,還為我帶來了一封家書,我和他見過一面。他是關中名士玄德先生法真的孫子,法真之父法雄曾任宛令、南郡太守,還舉薦胡伯始(胡廣)為孝廉,是有名的能吏,在南郡、南陽名聲都不錯。將軍應該也見過,南陽先賢祠還有他的畫像。”
孫策眉頭皺得更緊。胡廣是蔡邕的老師,是南郡有名的前賢,法家在南陽、南郡有這么深的人脈,法正還真是如魚得水啊。“沒覺得他有什么異常?”
辛毗的臉色變了。“將軍是說……他不是從長安來,而是從益州來?”
孫策沒說什么,心情卻不太好。法正有辛評的家書,應該是已經投靠了曹操,他能與南陽士子交游唱和,還在這里刻碑留名,說明南陽在對游學士子的關注遠遠不夠。張纮有理政之能,但對情報的敏感性嚴重不足。關中能夠不斷的模仿南陽的新產品,和南陽的保密工作不到位有一定的關系。
“你先回南陽,看看此人還在不在,如果在,先將他控制起來。如果不在,想辦法搞清楚他去哪兒了,接觸過哪些人,又從哪個方向離開南陽,這可能是益州細作進入南陽的通道,沿途肯定有接應的人。”
“喏。”辛毗不敢怠慢,當即帶著兩個騎士匆匆而去。
“將軍,這人很危險嗎?”周瑜說道。
“這人啊……”孫策咂了咂嘴,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可以和奉孝等人做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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