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疇立馬太史慈身后,看著太史慈一動不動的身影,由衷欽佩。
太史慈武藝高強,射藝、矛法都堪稱絕世高手,但他絕不是匹夫之勇,他是指揮若定的大將,知道怎么將各部優勢發揮到最大。閻柔誘敵,公孫續、陽猛突陣,百戰部落已經中伏,后路被截,敗亡在即,太史慈卻不急于出擊,僅是亮出陣勢牽制谷中的彌加,讓他不敢輕舉妄動,以便公孫續、陽猛盡情沖殺。
聽說太史慈去過遼東,又追隨過劉繇,最后卻還是成了孫策的部下。這大概就是運數吧,除了孫策,沒人能讓太史慈心甘情愿的俯首稱臣,也沒有人能盡太史慈所長,讓他建功立業。
馬蹄輕響,閻柔提著長矛,單騎而來,拱手向太史慈稱謝。“多謝都督。”閻柔眉開眼笑,精神亢奮,伸手抹著肩甲上的一道傷痕。“有了這精甲長矛,我們簡直是如虎添翼,與鮮卑人交手十幾年,從來沒有這么輕松過。”
“你不用謝我。”太史慈笑道:“等將來見了吳侯,你可以謝吳侯,或者向黃大匠父女道謝也可以。這些甲胄、武器都是他們父女的智慧。”
“是啊,是啊,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閻柔樂得合不攏嘴。“不僅是黃大匠父女,還有本草堂的醫匠們,他們研制的傷藥太好了,簡直是起死回生。唉,以后可得對讀書人客氣點,他們的功勞太大了。”
閻柔說完,抑制不住開心,放聲大笑。太史慈也笑了。田疇心里卻是一動。他與閻柔相交日久,閻柔對他一向很客氣,但他也清楚,閻柔這樣的武夫對讀書人的敬意只是迫于無奈,表面文章而已,背后不知道怎么說他呢,像今天這樣發自肺腑的感激讀書人是非常難得的事。
黃大匠父女是什么人,本草堂的醫匠又是怎么回事?田疇忽然發現,自己雖然和太史慈相處了好些日子,卻沒真正聽太史慈說過中原的事,絕大部分時候都是太史慈向他請教幽州的形勢。如今太史慈對幽州的形勢已經大致了解,他卻對中原一無所知,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傲慢。
田疇臉有些發燙。
“伯溫辛苦了,傷亡如何?”太史慈問道。
“輕傷的不算,總共折了三百多人,其中包括十一名親衛。”閻柔咂咂嘴,用手中的長矛指指谷中的彌加。“都督,待會兒讓我沖陣吧,我要殺了彌加,將那些新甲奪回來了。”
“不必急在一時。”太史慈露出微笑。“甲胄再好,也不如百戰老兵,好好療傷,能多救一個人都是好的。你這一次立了大功,吳侯不會虧待你的。”
閻柔大笑。有了太史慈這句話,他就放心了。
說話的時間,公孫續、陽猛已經率部突擊了兩個來回,將彌加的后陣殺得千瘡百孔,一片狼藉。他們先后退回山坡,撥轉馬頭,就像搭在弦上的箭,隨時準備再次發起沖鋒。幸存的鮮卑人忙不迭的逃離,再也不愿意面對他們的正面沖擊。
彌加率領的前軍已經成了孤軍,進不得,退不得。
太史慈舉起了手,輕輕向前一揮。
“咚咚咚……”戰鼓聲響起,身披精甲,手持長矛的騎士們松開韁繩,輕踢馬腹,戰馬開始加速,沿著山坡奔馳。他們跑得并不快,但陣勢嚴整,轉換流暢自然,賞心悅目。
騎兵向兩側分開,讓出正面,一些人馬俱甲的精騎出現在所有人面前。一騎,兩騎,十騎,越來越多的甲騎出現在戰陣的最前端,匯成一個方陣,像一柄銀光閃閃的重錘,向谷中彌加砸去。
彌加倒吸一口冷氣,手腳發麻,渾身冰涼。
太史慈居然準備了這么多甲騎?
公孫續早就知道甲騎的存在,倒也不怎么驚訝,只是覺得這五百甲騎同時出陣簡直太酷了,僅是列陣沖鋒就讓人有一種勢不可擋的氣勢,正面看著這些甲騎碾壓過來,別說是彌加,換了任何人心情都不會好。
公孫續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對面山坡上的陽猛,心中暗笑。他心里清楚,太史慈擺出這樣的陣勢,目標不僅僅是彌加,還有一心想敷衍了事的漁陽突騎。劉備想糊弄太史慈,但太史慈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嗎?這些漁陽突騎既然來了,就別想再回到劉備身邊去了。
對面山坡上的漁陽突騎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看著沿著山坡沖下的甲騎,就像石化了一般。即使隔著寬闊的山谷,公孫續也能感覺到他們的震驚。
五百甲騎借著山坡加速,進入谷中時已經達到了預計的速度,雖然并非速奔跑,氣勢卻依然驚人。正當其沖的鮮卑騎士驚駭莫名,紛紛撥馬逃離,他們深知甲騎的可怕之處,正面沖擊絕無勝算。
彌加也撥轉馬頭,決定逃跑。草原上出現甲騎的時間比中原更早,即使是那些粗劣的馬鎧也能讓甲騎擁有輕騎兵無可匹敵的沖擊力,更何況這些配備了精甲的漢軍甲騎,哪怕身后還有白馬義從、漁陽突騎虎視眈眈,他也寧愿逃跑,至少還有一線生機,與甲騎對陣必死無疑。
草原上的民族從來沒有死戰的習慣,利則蜂聚,不利則云散。將旗一動,鮮卑人就崩潰了,原本就不算堅固的陣型如春冰渙解,前面的還擠在一起,后面的已經策馬狂奔,加速撤退。
“轟!”甲騎入陣。鋒利的長矛刺穿鮮卑騎士的甲胄和身體,披甲的戰馬撞得鮮卑騎士的戰馬踉踉蹌蹌,昂首悲嘶,騎士從馬背上摔了下來,隨即被沉重的馬蹄踩中,痛得慘叫。
甲騎如水銀泄地,不慌不忙的向前挺進,堅決而無情地殺死面前所有的敵人,迅速消融著鮮卑人的陣勢和生命。從兩側山坡上看去,只看到一道銀線不斷向前延伸,其他的顏色迅速被消解,被淹沒,只剩下無盡的驚恐和絕望。
身穿精甲的輕騎兵開始加速,從兩側包抄,對潰敗的鮮卑人痛下殺手。一匹匹戰馬奔馳而過,一枝枝利箭騰空而起,射入鮮卑人的陣中,濺起點點血花。兩側山坡的騎士也拉開弓,將一陣陣箭雨傾瀉到鮮卑人的陣中。
彌加心急如焚,連聲嘶吼,下令撤退。甲騎正面強突,輕騎兩側掩殺,這是騎兵的經典戰術,鮮卑人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鮮卑人的拿手好戲,只是他從沒想過漢人也會用這樣的戰術,而且用得比他們還得心應手。論起工匠技術,中原人向來優勢明顯,可是騎兵一直是草原人的優勢,如今居然被漢人打得一敗涂地,以后在草原上還怎么立足?
不過那都是以后的事,現在彌加只想著怎么才能逃出去。
前面不僅有正在轉身的騎士,還有剛剛被白馬義從、漁陽突騎蹂躪過的陣地,滿地的血污和尸體讓撤離變得異常艱難,他們無法加速,只能小心翼翼地的避開同伴的尸體,以免絆倒,而兩側山坡上的箭雨更讓他們苦不堪言,沿著陣地兩側迅速向前挺進的漢軍騎士更讓他們心急如焚。
身后慘叫聲越來越大聲,馬蹄聲越來越清晰,甲騎殺到了身后。彌加轉過身,絕望地看著那些銀光閃閃的甲胄。他原本想追上閻柔,將那些新甲占為己有,此時此刻,當數百具新甲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卻什么也不想要,只想逃走。
甲騎轟然殺到,兩柄一丈五尺長的長矛刺到面前,將彌加挑了起來,又遠遠地扔了出去。
彌加最后看了一眼山坡,看了一眼那人,那旗。
太史慈橫矛立馬,巋然不動。戰旗隨風,輕輕吹拂。
白狼山。
牽招勒住坐騎,看向不遠處的山坡,眉心微蹙,手往腰間的戰刀悄悄地移了三寸。
山坡上,數十騎士靜靜地立著,當先一人身披大氅,手挽韁繩,正目不轉睛地看著牽招一行。見牽招停住,他松開馬韁,緩緩下坡,來到牽招面前。
“廣陽閻志,見過牽君。”
牽招打量著閻志。閻志很年輕,看起來也就是二十出頭,但滿面風霜,眼神狡黠,一看就是心思機敏之人。他笑得很從容,一副勝利者的得意。
牽招心中不快,冷笑道:“閻君來得好快。”
閻志大笑,他揚揚手。“牽君不必客氣,要說來得快,來得早,我自愧不如。郭圖、許攸早就經過此地,再往前數,袁紹的使者和宗女來得更早。不過這種事從來就不是比誰來得早,誰來得快,而是看誰身后的力量更值得依靠。牽君,你既然已經到了這里,想必已經見過烏延,不知道他有沒有答應你出兵?”
牽招眉頭皺得更緊。烏延是右北平的烏桓大人,有眾八百余落,自號汗魯王,袁紹曾經封他為單于,又嫁宗女給他,這些年禮物不斷,算得上關系親密,但他與烏延見面時,烏延卻推三阻四,不肯答應出兵協助。牽招私下里一問,才知道閻志不久前已經來過,烏延答應了閻志的要求,保持中立,既不入侵三郡,也不讓鮮卑人通過他們的駐地,實際上已經是屈服于太史慈。
烏延這么做的原因很簡單:孫策實力強橫,不久前一戰擊敗強人公孫度,占據了遼東,而袁譚卻是孫策的手下敗將,如今僅有冀州一州,實力無法與孫策相提并論。雖說袁氏對烏桓人有恩,但生死存亡面前,袁氏的那點私恩并不足以讓烏桓人為他們賣命,烏延不想像蹋頓一樣死在中原,死在孫策的手下。
“牽君,識時務者為俊杰,袁使君不是吳侯的對手,天下終究是吳侯的,你又何必為袁氏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