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敏哲到底年輕,沉不住氣。
所以,坐了一會兒不見東姝開口,也便自己主動先出聲了:“聽聞姑娘一路屠守,真真是有趣兒。”
聽似調侃的語氣,實則還帶著一點試探的意味。
東姝勾勾唇,笑意頗深,卻又讓人看不出來,其中深意。
緩緩放下茶杯,似是思考了一瞬,然后才輕聲說道:“胡公子且放心,如果不是貪得無厭之輩,小女子也不會動手。”
一聽東姝自稱小女子,胡敏哲和葉朗清只覺得牙酸。
這哪里是個小女子,這簡直就是個……
說不清楚。
總之,小女子的形象,半點也不符合。
胡敏哲一聽,東姝又把問題推了回來,根本不回應他的試探,無奈之下,只能直白的問道:“寧姑娘覺得,胡州的話,要怎么樣能回去?”
生怕東姝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胡敏哲想了想之后,這才傾身上前,又補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回到富饒之地。”
“胡公子,或者說是胡大人,只是想回到富饒之地嗎?”對于胡敏哲的問題,東姝淺笑著端起了茶杯,裊裊茶香,將東姝的神情遮掩的有些模糊。
偏偏聲音清脆,讓人忽視不得。
胡敏哲一開始是不太明白東姝話里的意思的。
仔細想了想,覺得東姝應該不會這么大膽吧?
“寧姑娘的意思是……”胡敏哲不太敢確定,東姝一個小姑娘,會有如此大膽的想法。
起事,或者說是造反,是胡敏哲不敢想的事情。
偶爾氣不過的時候,可能會有些念頭。
不過一閃而過,卻并不會讓自己想太久。
如今聽東姝的意思,總不會是自己想的那樣吧?
胡敏哲不懂,所以也不好直接問出來,只是試探的問了一下。
東姝端著茶杯,笑而不語。
胡敏哲心里一咯噔,總覺得他們似乎招惹了煞神。
而東姝輕飲了一口茶之后,這才緩緩開口,聲音明明很近,可是仔細聽來,卻又似乎放的很遠。
“我記得,胡公子的舅舅,當初還是駐定胡州的大將軍呢。”東姝意味不明的說了這樣一句話。
胡敏哲聽完,卻是直接變了臉色。
面上的神色一變再變,最后徹底冷了下來。
“寧姑娘何意?”胡敏哲在許久之后,這才冷聲問了一句。
當年舅舅之事,算是胡家的心頭傷,輕易的不會有人再提起了。
可是東姝如今卻是舊事重提……
“當年,孟將軍明明英勇守衛,甚至連奪兩城回來,可是朝廷卻讓他奉旨收兵,放著大好的勢力,不一舉攻進,反而要跟大云講和,孟將軍壯志未酬,反倒落了一個,擁兵自重,無視君意的罪名,最后被斬在了菜市口。”東姝提起了當年事,聲音悠悠,聽不出來任何的諷刺,或是其它情緒。
胡敏哲聽完,只覺得心頭一恨。
當年事,其實也不算是太遠。
也不過就是發生在三年前罷了。
舅舅一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那個時候胡敏哲還年輕氣盛,不懂這些。
他拼了命的問父親,為什么,舅舅明明打了勝仗,為什么還要被處置呢?
父親當時只是一聲長嘆。
因為舅舅身死,母親原本病弱的身體,每況愈下,一年之后,也撒手人寰。
如今想想,胡敏哲心頭還是暗恨不已。
可是相比三年前,他如今已經成熟了。
知道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也許還是那句話: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吧。
但是,胡敏哲覺得自己的舅舅死得并不值得。
這樣一個腐朽的王朝,這樣一個昏庸的帝王,又怎么值得將士們拋頭顱灑熱血呢?
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么之時,胡敏哲猛的打了一個激靈。
還把旁邊的葉朗清嚇了一跳。
“敏兄?”葉朗清不放心,還低喚了一聲。
反應過來的胡敏哲,勾勾唇,然后擺擺手道:“我沒事兒。”
只是想起當年事,心里有些激蕩,同時生出了些不太好的想法而已。
這些話,不太好說出來。
便是與葉朗清交好,但是心中對于朝廷不滿之事,便是父親,他都不敢隨意說。
再抬頭,去看東姝。
瘦弱的小姑娘,就坐在那里,看著毫不起眼,可是卻又讓人不自覺的不敢直視。
小姑娘氣勢萬千,有些駭人了。
胡敏哲其實很好奇,東姝的真實身份是什么呢?
“寧姑娘何意?”胡敏哲想知道,東姝所思所想,甚至此時的步步逼問,是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聽到胡敏哲這樣問,東姝放下茶杯,轉過頭,定定地看著他。
目光十分認真,開口的語氣也正經極了:“胡公子剛才心頭所思,便是我之所意。腐朽的,終是長久不了,朝代的更替因為什么,胡公子讀圣賢書,想來比我知道的還要多。”
“容我與父親商議一下。”胡敏哲從前沒想過反,或者說是他骨子里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心里不敢多想。
畢竟,忠君報國的書讀得多了,骨子里真的不容易生出反心。
可是,三年前的事情……
舅舅未死于他最愛的戰場,而是死于帝王的猜測。
帝王深怕舅舅擁兵自重,再威脅到了他的江山。
所以,一旨詔書將舅舅詔回京城,然后……
隨便捏一個罪名,便處置了舅舅一家。
母親受不了這樣的刺激,一病不起,然后撒手而去。
還有自己的兩個哥哥……
自己家也因為舅舅當初的罪名,而被壓在胡州,這輩子估計再難有重回富饒之地的機會了。
這些事情,胡敏哲心里清清楚楚的。
如今被東姝刺激了一句,心頭原本蠢蠢欲動的想法,重新滋生了出來。
也許是東姝的手段,給了胡敏哲信心,所以這一次,只是稍稍刺激,他便生出了些不一樣的心思。
腐朽,終將過去。
王朝的交替啊……
胡敏哲深吸了口氣,然后起身告辭。
東姝起身相送,并不急著對方應下什么。
而且他只是胡府公子,到底不能做自己父親的主。
所以,東姝如今需要做的就是,等著他的答案。
或者說是,等待著胡府的答案。
東姝不信,胡太守心頭一點怨恨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