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北,綠蘿禪院的撞鐘聲由北風帶著,灌入滿城的繁華,暮色到了。
深夜無人時也到了。
雖是寬廣街道依掛著喜慶的紅燈籠,但實則巷道甚多,縱橫交錯仿若一入就會迷了路的森林。
陰影里的幾隊蒙面黑衣人,卻是緊貼著深巷陰影里的墻壁,而黑衣之下卻是隱現著圣潔白色的布料,或是幾縷勾勒出蓮瓣的浮繡。
他們不用看,也知道出了巷子,再奔跑五十六步,就能看到京城里最大也是最貴的客棧:云聚人間一重樓。
七個龍飛鳳舞的狂草書于紅木牌匾,高懸正中,被兩排不熄的紅燈籠照的通紅。
喜慶。
也血腥。
夜漸深,一場忽如其來的大火,襲擊這座富貴的客棧,火焰熾熊熊,客棧的過客被煙熏醒,驚呼大喊,掌柜、小二也是匆忙從桌臺上驚醒,看著恰是墜落的火焰牌匾。
那云聚人間一重樓的七個大字,正墜落到硬石門檻,被攔腰折斷。
“走水了!!走水了!”
“小二,堂后有滿水的水缸!”
“來不及了,快跑,火勢太大。”
“救命,救命啊!”
火侵略,浪隨著風竄入門中,更隨著滿墻的重油攀援上屋。
過客們有不少甚至連衣服都未穿戴整齊,便是沖向門外,能住此處的都是達官貴人,風流公子,但此時卻都一般的狼狽。
屋外并不安全,因為迎接他們的是依然突兀的大雨。
箭如雨。
百箭千箭齊發,便是大雨!
蒙面的一群人雙手持連射弩,有序地毫無間歇地進行著射擊。
跑在前方的人躲閃不及,便是立刻中箭倒下,栽入火中,成了攔路的尸體。
住客們有些恐懼,但火焰實在太大,便是有這亂射的箭,火中的人依然奮不顧身,本能往前奔去。
但那群蒙面人也是奇怪,誰上前就射誰,留在火中的就放過。
似乎要逼迫著這群人停在火中。
而其中,也有擅長功夫的江湖中人,但才剛拔劍,卻是撥散幾支箭就被集中射擊而貫穿小腿,隨后又是一箭穿了頭顱,從腦后探出血淋淋的尖。
那劍客便是瞪大了眼,而臉龐重重砸落在冰冷的街道。
大火很快引來了京城巡捕,而那群蒙面人也是果斷,扭頭就跑,身法速度無不迅速。
這件事原本只會觸及太守,以及驚動幾位神捕,便是探案,查案,破案的程序。
然而,這客棧中有幾個人,幾個絕不該在此的人。
當巡捕的捕頭看到那持著劍,頭發凌亂,面色發了黑的天圣從火焰里走出時,一根箭依然在那扶桑落日未來君王的肩頭晃動時,他的心便是猛然一跳,然后暗道聲“完了”。
龍顏大怒很快降臨。
此事事關重大。
不久之后的異國君王在京城被刺,這種事通常都是兩國之戰的導火索。
夏治聽到消息,二話不說,急忙從容妃的被窩里爬了起來,穿上龍袍,大喊著“小山子,叫上虎衛,出宮!”
麻痹的,最近被反王們折騰的還不夠,要是在和這扶桑打起來,可是腹背受敵,多線開戰。
“黑虎”張燕人正守在巴蜀,控制著雁山關,抵御著犬戎。
“紅虎”關三刀則是駐防于北地的絕境長城,防范著與異族勾結,正蠢蠢欲動的前朝欲孽。
“石虎”黃升因為年齡老邁,留守京城。
而“金銀雙虎”的趙火,馬錦,則是率領著“殘兵”,“孤兵”兩只軍隊,便是以延綿數萬里的薔薇山為界,出兵薔薇關,指揮著關外各座城池,迎戰反王軍隊。
如果這時候,再和扶桑開戰,夏治不知道該派誰去。
所以,不能開戰。
所以天圣不能出事。
這時,哪怕是出宮慰問,哪怕可能存在風險,哪怕是引蛇出洞,哪怕...
他也不得不去。
因為,這事關國家社稷,他沒有選擇。
然而想了想,這種突然發生的事,通常都存在陰謀,夏治又是玩陰謀出生的,只是走了七步,他腦子里就把所有的敵人都過了一遍。
又把所有的可能都過了一遍,
無非就是個刺殺。
于是,夏治又道:“小山子,把大內和虎衛也叫上,在宮外集合,朕...稍后就來。”
門外傳來山公公尖銳的一聲“喳!”
夏治很不喜歡公公這么說話...
但是畢竟從古至今都是這么喊得,他一時也沒辦法。
“皇上,出了什么事?”
容妃睡得迷迷糊糊,臉上桃紅的春色還如蕩漾的水,衣衫半解除雪峰輕溝半隱半現,隱約還能見到一抹指印大小的紅。
“你先休息,朕今晚不回來了。”
容妃頓時清醒了過來,止住了自己撒嬌的念頭,已經沖到了嗓子口的一聲嗲嗲的“皇上”,變成了“冬夜風寒,夫君注意保重龍體。”
在宮里混的,哪能隨便說話?
容妃為自己的機智打了九十分。
夏治深深看了床上女人一眼道:“好!”
隨后便是裹著金黃的龍袍,推門而出。
門外,是新年剛過沒多久的風寒與喜慶。
他無意這些,匆匆趕到御書房,隨后掩上門扉,按照特定順序推動書架,隨后便是出現了一扇黝黑的門。
這種時候,越是著急,越不能慌,而且蹊蹺之中通常都包含著大陰謀。
所以皇帝決定叫上黑天子。
他露出了蛋疼的表情,輕輕喊了聲:“皇妹,睡了嗎?”
沒人回應。
夏治又往前走了幾步,道:“皇妹,出任務了!”
還是沒人回應。
夏治心里只覺萬馬狂奔,難怪京城會發生這種事情,若是夏惇沒有那么突然的離去,京城簡直是固若金湯。
再往前走了幾步,他看到了黑金色的石桌上擺滿了密密麻麻的小紙條,紙條卷起,被銀絲扎著,還未展開。
這樣的紙條足足有數十張...
夏治知道,這些都是陰影皇庭在外的“眼睛”傳來的重要信息。
他終于忍不住長嘆一口氣,等這次事情過去了,他說什么都要把這黑天子的繼任規矩改一改。
幸好有人回應了他。
“父皇,您怎么深夜來此?”
眉清目秀,身形已初具“虎背熊腰”之態的夏炎看著來此的天子好奇問道。
問完之后,夏炎便是立刻明白是出了事,他神色略有閃爍,便是道:“黑天子大人在閉關。”
閉關...
是睡覺不許人打擾吧?!
夏治自不曾注意到自家兒子的異色,咬了咬牙,“帶我去!”
來帶一道石門前,天子先是讓夏炎折回,另又是勉勵了兩句“大周未來就看你的了”,“父王對你寄予眾望”這類的話。
待到無人了,他直接開啟了石門的開關。
完全不出意外,夏潔潔果然在睡覺,而且石屋內這肅穆清靜的閉關場所,簡直跟豬窩似的。
夏治不禁想起當初夏惇說什么“夏潔潔天賦很高”之類的話,他忽然覺得自己做了這輩子最錯誤的決定。
“黑天子!”
他聲音冷冽。
床上的夏潔潔早已不是當初那痩豆芽兒的模樣,面貌可人,疊腿側躺石床上,面色紅潤,涎水耷拉。
暗金長裙包裹著少女玲瓏的軀體,她白腿極長,緊密并著而不見縫隙,腳尖正搭著鞋子垂在床外,真是要多不雅觀就有多不雅觀。
莫說是皇家,便是在外,都要被人罵沒教養。
夏治冷哼一聲,看來陰影皇庭的營養就是好,短短四年就讓瘦削的黃毛丫頭把欠缺的發育都補全了。
那虛歲已經十八的少女聽到聲音,睫毛動了動,然后便是猛然起身道:“何方毛賊,竟敢襲擊我陰影皇庭,你可知我是何...哎,皇兄,你怎么來了?”
夏治很想說“你繼續睡吧,我特么眼瞎了才讓你來主宰陰影皇庭”,但如今深夜大火,京城紛亂,那刺客還配備著軍方用弩,兼之天圣受襲且受了傷,見了血,此事,他不叫黑天子心中委實難安。
黑天子在京城之中,可是隱藏著一支隨時待命的強大刺客精銳,稱為麻雀,劍之所指,甚至可以直接滅掉一個不小的門派。
想及此處,夏治強壓下心頭怒意,便是將事情和這年輕的黑天子說了一遍。
夏潔潔問道:“能不能叫別人去?陰影皇庭里...那倆閉關的我都認識,我去叫他們。”
夏治道:“不能。”
夏潔潔又道:“能不能明天早上再去?睡到一半就起來,感覺很不舒服,會影響發揮的。”
夏治道:“不能。”
夏潔潔無奈的“哦”了一聲,然后才不甘不愿的穿好了暗金色袍子,帶上了一張純黑色的面具,面具貼臉,而兩側則是刻鏤著游龍般的紋理。
隨手拿起石桌上擺放的一把苗刀。
那苗刀據說是陰影皇庭出了名的妖刀,磨牙吮血,殺人如麻,刀刃亂紋如野火焚尸,駭然而雜亂,充滿了暴戾之感。
而刀鐔呈蛇吞之相,而蛇尾呈出那細長刀身,宛如仙人持筆墨在天際羚羊掛角的一勾,又或者說是地獄里蜿蜒的夾雜著熔巖的深溝。
蛇嘴吐出的則是黑色刀柄,蛇牙凹凸而螺旋著貼在長柄上,可供雙手而握。
刀名:村相大炎蛇。
俗稱大蛇刀。
據說使用這把刀里藏著真正鬼蛇的魂魄,會蠱惑聰穎、貪婪、野心勃勃之人,使其成為刀奴,直至最終會陷入瘋狂,失去理智,不分敵友。
而陰影皇庭之所以還留著它,也正是因為它據傳是真正的妖刀,并且蘊藏著獨特傳承的秘密。
黑天子有全力挑選一把武器,所以夏潔潔就選了這把。
除了趁手之外,這位新任的史上最窩囊的黑天子還覺得這把刀夠兇。
這樣,才比較配自己。
她挺了挺發育起來了的胸。
我也很兇!
配上了大蛇刀,穿上了暗金長袍,戴上了龍紋黑面具,夏潔潔頓時變得陰森可怖起來,氣勢上絕對不差。
“皇兄,你知道我這四年是怎么過來的嘛?”
夏潔潔為自己正名,而大聲道,“四年!”
夏治不理睬這個活寶,只是看看外面道:“什么都別說了,出發吧,你隱藏在暗處,到時候你我都注意安全,今晚...我總感覺有些蹊蹺。
關鍵時刻,你再出手。”
夏潔潔道:“皇兄,你說的我都明白,但你先等等我。”
說完之后,她便開始翻箱倒柜,拿著一些小金屬筒,黑葫蘆之類的東西往暗金袍子里塞。
夏治看著她,頓時感覺更加的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