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指之間,火浪已如奔襲向八方的狂獸。
一圈圈灼熱的紅以夏廣為中心,洶涌四散,吞沒了設陣的水鏡宮謀主,吞沒了遠處還準備著迎戰的皇莆家精英,也將原本已死的尸體再一次焚燒了起來。
八門皆死大陣的迷霧還未散去,火焰的高溫使得這座西子湖心島空氣扭曲。
殘存著的人神色驚悚,眺望著扭曲霧氣里的巨大身形,只覺背脊發涼,而心臟都被揪住了一般。
這已經不是江湖之間的較量,廝殺了,而是真正的惡魔降世吧!!
“啊啊啊!!”
尖叫一聲,穿著綠衣的侍女跪倒在地,雙腿顫抖,裙裾居然濕了。
但遠處眺望的核心地帶的人們,無人去嘲笑這個侍女的失態,因為她并不是唯一一人,更多穿紅戴綠,平日里或許趾高氣昂,或許城府深沉的男人女人,都嚇得雙腿發軟,趴倒在地的絕不在少數。
就是那皇莆家下一任家主皇莆跋,三幫十六派的總瓢把子,也是面如金紙。
這看似文弱書生模樣的江南道執牛耳者之一,正穿著銀魚刻絲白緞長衫,握著一把暗藏機關的逍遙扇,自從長兄死后,一力承擔起了第一世家的后繼重擔后,便是真正的穩如山,哪怕泰山崩于前,也絕不改色。
此時,他的神色確實未曾變化,只是看向遠處那迷霧里的恐怖鬼影,左手猛然握緊了右臂,壓抑住那種本能的顫抖。
他身后雖然還有第一世家極致的,可以被稱為底蘊的高手,也有義兄皇莆璽帶領著家族最神秘的勢力“人頭軍”,正蟄伏在陰影里。
但是,面對那超人的恐怖,全是草芥。
“帶上小妹,從后門走!”
皇莆跋低沉著聲音,冷靜的發布了命令。
只要有小妹這活著的瑯嬛福地在,那么皇莆家就不算完。
他已經準備赴死了,今日之戰,沒人能想到竟然能慘烈到此等地步,區區一人,竟可以將整個正道捅個通透,原本他還疑惑著,但此時親眼所見,這大周神武王,竟真正是個惡魔。
而這天下,竟怎會有此種惡魔?
莫不是天不眷顧這人世,而派下這樣完全碾壓的魔來滅世?
人究竟做錯了什么?
就在他準備慷慨赴死的時候,卻是一只遮著赤色狼頭護手的大手搭在了他肩上。
回頭一看,卻是那父親收養的孩子,也是自己義兄皇莆璽,這位面目絕不和藹的黑衣男人嘶啞道:“你走,我留。”
兩人之前并不和。
但此時,皇莆璽卻愿意代他去死。
見到這位自家弟弟依然沉默,皇莆璽道:“人頭軍,從來都把人頭系在腰帶上,我作為首領,今日豈會逃走?
皇莆家養著我,養著我們,可不就是指望我們去死么?
莫要再做小兒女姿勢了,也別再說些可有可無的廢話,或是做些騙傻子的承諾,皇莆家少得了我,但少不了你和小妹。”
提到小妹時,這冰冷的人頭軍首領竟也是露出溫柔之色。
“走吧,此時風勢,正是從水榭之后,一路送你們離開此地啊。”
噠...
噠噠...
忽然腳步聲傳來,每一步都似是踩踏在人心之上。
“快走!!”
人頭軍首領皇莆璽低沉大吼道。
皇莆跋長嘆一聲:“兄長,保重。”然后便是匆忙回頭,看向自己的嫡系道,“走!”
黑衣男人咧嘴笑了笑,距離你上次叫我兄長,已經過去十六年了吧?
“兒郎們,拎頭來死戰吧!”
他怒喝一聲,而一群群同樣刺紋鬼面的黑衣人從陰影里走出,人數足足三百人,兵器也非制式,什么都有。
這群人或許唯一的特點,就是毀容。
所有人,臉上都坑坑洼洼,顯然是被刻意毀去了面容,所以不辨美丑,不辨男女,頭都不要了,臉算什么?
這才是支撐著皇莆第一世家的三大棟梁之一的絕對武力,人頭軍。
三百編制,可破萬人敵。
這激昂如火的氣勢之后,卻是忽然響起皇莆跋疑惑的聲音,“小妹,你怎么了,為何不走?”
“喂,你去哪,前面不能去了,那惡魔要來了!”
“小妹,你別逼二哥點你穴位,迫你離去。”
這般的對話,使得那人頭軍首領也忍不住回過了頭,瞧瞧這驟變的究竟是個什么情況。
他視線里,那江湖第一美女正抱著本書踏出了拱門,踏過了南北向的碎石小道,走入混雜了血氣,殺氣的煙雨里。
裹臀的長發隨著行進一步一晃,她微微抬著的面龐依然蒼白的令人心疼,一粒右眼下的淚痣讓人只覺似是菩薩在憐憫著世人,所以多哭泣。
雪白的長裙包裹著嬌小瘦弱的身形。
“小妹!!”
皇莆拓再顧不得什么,上前便要點了自家小妹的穴道,強行帶她離去。
可是,來不及了。
因為不遠處的霧氣里,那個男人已經顯出了身形。
不是惡魔,沒有火焰,只不過是個赤著上身,裸著雙足,扛著已經有些融化的方天畫戟的少年。
“他要我,那么只要我隨他走,大家就可以沒事了吧?”
皇莆香,或者說第三夢,溫和的說出自己想好的臺詞。
她雖然身在閨閣之中,但是自家搭檔一路走來的情形,她都通過其他人的眸子看在眼里,這位奇特的陰鬼本就對于人類功法研究極深,夏廣前次放晴山斬佛她也看在眼里。
一戟中分白鷺洲。
小樓一夜聽春雨。
生當為人杰,死亦為鬼雄。
這位搭檔壓制境界,然后以人類之姿使用出遠超過紅塵境的手段,她也看在眼里了。
浮世天羅說的是天,谷玄宿定說的是命,人心百態卻是陽魔陰鬼數百年也難覓其蹤,此時見到自家搭檔這副模樣,第三夢有了猜測,她決心幫助他來完成人心之中最重要的一環。
或者說是為了逃避夢境里,那將至的大恐怖。
又或者說,它本就想再變回人,若是這偽神話級別的功法能夠出現,未必不是一把打開新世界的鑰匙。
于是,這江湖第一美女露出了從未曾世間展示的溫柔,那溫柔里令人察覺到她的犧牲、決意、以及神圣,笑容攀上了唇角,她抱著書,匆匆往前。
“你若是王爺,那我愿做王妃,
你若是惡魔,那我愿陪你一起入魔。
只要你就此停下,我什么,都愿意為你做。”
無論那激昂的人頭軍首領,亦或是第一世家的繼承人,都看向了挺身而出的這位自家小妹,他們這才察覺到自己從未了解過這位妹妹。
此時,她向著那位火焰霧氣里走出的赤身少年走去,沒有絲毫畏懼。
如是,人生只若初見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