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
迎親的隊伍,如喜慶的長龍,從蘇家緩緩開拔。
蘇妲己眼角邊淚痕未干,可是經過了三天三夜的哭鬧,她也算是認命了。
便是君王所命,自己這蘇家也能反抗一二,可唯獨神武王所命,哪敢不從,哪敢弄虛作假?
想想大周神武王,朝堂上一手遮天,肯定是專橫跋扈,江湖上又是第一暴君,必然是三頭六臂,滿臉橫肉,否則哪里會讓方天畫戟用一次壞一次。
那種方天畫戟,自己便是連拿著舞兩下,都累得很,所以才用了把匕首。
蘇妲己想想自己以后,就要被這樣的男人壓在身下,與他共度一生,不禁又是悲從中來,抬手掀開簾子,如秋波般的眼神在細細搜尋著,希望可以發現什么。
目光里,是林道,是盛夏墨綠色的樹林,喜慶衣衫的仆人們似乎開心的很,能與神武王聯姻,這無疑會使得整個蘇家的地位水漲船高。
尤其是領隊的三長老蘇老表,簡直是笑成了花,紅光滿面,若不是腰間還挎著青鋒劍,簡直就是個富家翁模樣。
自己還不清楚,他孫子蘇金鐘快要去選擇門派了,有了神武王這一層關系,可以選擇的門派至少高一個檔次,而如果此番能夠得到神武王手書一封,哪怕就幾個字,天下門派還不是任由他孫子挑選?
你們開心,你們去嫁呀,拉我干嘛?
我都不認識那個人,神武王這個詞,對于蘇妲己來說實在太陌生了,陌生到只是個算不算親近的概念。
想著想著,蘇妲己狐媚的雙頰,又劃落了兩滴淚水,雙眼紅紅的,像是熟了的小桃子。
捏了捏懷中貼身藏著的那個匕首。
柄上的冰涼,冰著掌心的紋理,這才令她略有些冷靜下來,連氣質都帶上了些冷冽。
握了握緊,蘇妲己心才定了下來。
無法選擇命運,至少自己還擁有選擇終止生命的權力。
美人兒幽幽嘆了口氣,又掀開簾子,看了半晌。
腦海里閃爍過一個穿著白衣,背著長劍,面如冠玉,劍眉入鬢,風姿卓絕,瀟灑萬分的身影。
可是,那個男人還是沒來。
這也正常,畢竟他是名門大派的繼承人,就算再怎么暗暗喜歡著自己,但巍陽山劍門的師輩們肯定不會讓他來。
巍陽山劍門隸屬劍道七山盟之一,當初這七大山盟的那么多人,在江南道上都被那暴君殺的精光
事實雖然是事實,但蘇妲己畢竟還是少女。
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女不抱著一些浪漫而不切實際的希望?
明明知道那一位不回來,卻還是期盼著。
神色也開始有些恍惚了起來。
便在這時,一聲雜亂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隨后似馬長嘶,以及嘈雜混亂。
蘇妲己心中一顫,急忙掀開簾子,卻見約莫數百黑衣人攔路于前,兩側又有些黑衣人從林道里走了出來。
“放下妲己,你們就可以走了,否則莫要怪我們枉造殺孽。”
為首之人身形挺拔,額頭寬廣,雖然蒙著面,但蘇妲己還是能辨認出他。
她一顆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在尖叫著:你來了,你真的來了,你終于來了。
“不錯,那暴君雖然強大,但是也這般強搶民女,實在令人不齒,如此行徑”
然后,妲己聽到自家三長老蘇老表的聲音。
“神武王的迎婚隊伍你們,也敢劫可知此番就算成功了,便是天涯海角,也不會安神?速速退去!”
妲己破涕為笑,一張狐媚的臉兒,傾國傾城。
她聽到了三長老蘇老表聲音里的顫抖聲,這一仗似乎已經贏了,沒有人比蘇老表更會審時度勢,更會判斷兩邊實力。
他既然顫抖,就表明了,他已經猜測到了那群黑衣人的身份,也猜測到了自己這些侍衛,人雖多,但絕無可能守得住新娘子。
否則這蘇老表哪里還會花費口舌去勸退,直接就動手了。
然而黑衣人還沒動手。
其中又是響起個儒雅而沉著的聲音,“蘇老三,你此言差矣,神武王高高在上,如果出了這般的丑事兒,自然是瞞著,畢竟這迎娶妲己的事情太過突然,速度進展也太過迅速,快的便是連風聲都沒傳出去。
對于那位大人而言,不過是換張臉蛋兒,可沒必要為此在史書上留下令后人嘲笑的一筆,對吧?
當然,我們也不是傻瓜,該賠的罪,該做的事情,我們一樣都會拉下,會放低了姿態,給足了臺階。”
這聲音里透著睿智,聰慧,審時度勢。
便是連蘇老表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對。
神武王此前從未見過妲己,就忽然來提親,說是要娶
這事兒太快了。
可是事到如今,他蘇家如果不留下些尸體,也不好交代,于是便冷聲道:“不論你怎么說,只要我蘇老表在,這婚車你們動不了!”
妲己心里一沉,握著大紅婚紗的手又緊了緊。
再側耳去聽。
卻見那為首的黑衣人繼續道:“三長老,妲己愿不愿意嫁過去,你心里不清楚嗎?為何非要強迫她呢?”
另一名儒雅的聲音道:“蘇老三,你擔心的我也明白,但我倒是有個法子,可以兩全。”
隨即,他微笑著,手中雪白紙扇嘩啦一聲張開,露出巍峨群山墨寶,然后微微扇著風,嘴唇翕動,一道傳音入密的聲音,已經鉆入了蘇老表的耳中。
“我們假裝敗退,前方會有賣烏梅汁酸棗汁的,你停下,買了每人分上一杯,喝完了,睡上一覺,醒來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如何?”
蘇老表神色一凝,唔這這倒不失為一個辦法。
但是,他還是不甘心,因為蒙著面,他并不能完全確認眼前這群人的身份,所以,冷哼一聲道:“先與我一戰。贏了再說。”
說著,這紅光滿面的富家翁樣的蘇家三長老,便是緩緩拔出青鋒劍,站在了車隊之前。
幾名為首的黑衣人相視一眼。
其中那儒雅的文士氣質的黑衣男子,笑笑,“無需這般麻煩,你且看好了。”
他手掌貼在身側的一棵楊樹上,猛然運力,樹身搖晃,漫天巴掌大小的落葉,便是飄搖而下,紛紛如雨。
也不見他有什么動作,右手持著的扇子驟然動了,隨著他的身形而動,那黑衣男子如同隨著管竹之音翩然舞動的濁世公子,手掌反復之間,漫天的葉竟然都向他靠攏而來。
在他那墨繪著巍峨群山的白扇上,堆疊,越來越高。
而地面,竟無一片落葉。
收扇,落葉又都是飛射而出,片片如刀。
“扇掌春秋,飛花落葉,亦可傷人。”
蘇老表一字一頓的說出這十二個字,他已經知道了來人是誰,他已經知道了這一場仗不需要打了,因為這個男人,可是位列耀世傳奇榜的大人物。
雖說傳奇榜首席的那位第一暴君,以一人之姿就遮掩了所有人的光芒,以至于其他傳奇榜上的人物都不值一提,可是傳奇終究是傳奇,自己卻無法忽視,蘇家也無法忽視。
馬車上,蘇妲己面色一喜,“是鐘叔,沒想到真的是他,太好了。”
此刻,盛夏林道里,處于奇異的安靜。
而所有人都該做出決斷了。
便在此刻,林子上方傳來一聲冷冰冰的尖笑。
那笑聲回蕩,變成了嘲笑,嗤笑,陰冷的笑。
眾人忍不住都戒備著握住兵器,然后抬起了頭,一抬頭,就看到了漫天的風。
漫天的風不再橫刮,而是墜落。
隨著那面龐陰柔,薄唇帶笑的男子,一起墜落!
那男子只有一把劍,劍指著地面,漫天的風就墜向地面。
一絲風,就是一把劍。
如今,漫天的風,就是漫天的劍。
他帶著漫天的劍,從參云的古木上飛流直下,直向那已成定局的僵局刺去。
“萬劍隨風!!”
為首的黑衣男子震驚的吐出這四個字,他正是蘇妲己心中期盼著來劫婚車的人,也是巍陽山劍門的幾乎板上釘釘的下任掌教。
除卻浮世天羅,谷玄宿定,那兩顆神話般的珠子。
八大絕學之中,萬劍隨風依然是他們劍道七山盟的不傳之秘。
“你是誰?”
男子又問。
無回答。
只是漫天嘲笑。
男子再一細細辨認,不禁失色:“你竟已修至大成,不圓滿!”
即便是師尊也無法將萬劍隨風,用至如此地步。
而那手握白扇、文士氣質的黑衣傳奇,已經一踏步,扇面上巍峨群山似乎都現了形,手腕一抖,一掃,這林道間的落葉,便是紛紛而起,然后化作飛刀,向著漫天劍氣對攻而去。
為首的黑衣男子看著這書生,他的眸子里顯出前所未有的認真。
鐘叔,可是傳奇榜上的奪命書生,鐘取魄,他不會輸的。
漫天風下墜,對上滿地葉逆沖。
轟然一聲,落葉飄零,狂風遮眼,一道道無形氣浪連眾人皆是無法睜眼。
待到睜開,卻見到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面龐陰柔的男子,一劍從黑衣書生頭頂插落,然后隨意一腳踹開,薄唇上帶著笑,用有些娘炮的語氣說著:“真弱。”
那巍陽派未來的掌教忍不住顫抖著問:“你你究竟是什么人?為什么江湖上從未聽說你這號人?”
陰柔的青衣男子薄唇翕動,笑了笑,“咱家入了府,就沒了名,第二十八個入府的,叫我凌二十八吧。”
話音一落,他整個人就成了風,穿行之間,無人能敵,所到之處。
一片腥風血雨。
還有,那尖銳,狂妄如同惡魔降世的笑聲。
“真弱,真弱,真是太弱了,你們這群弱雞,也敢來劫大人的婚車,實在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寫啊。
啊哈哈哈哈哈!”